我所经历的恐怖袭击

短鼻子的匹诺曹
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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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图片

一、

2014年-2016年,在欧洲驻外的我,经历了彼时ISIS恐怖袭击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

2015年1月7日,法国巴黎《查理周刊》遭到血洗,世界震惊。

2015年11月13日深夜,巴黎包括音乐厅、体育馆、餐厅等多地再次发生系列恐怖袭击,共造成来自26个国家的127人死亡,数百人受伤。后来的调查显示,参加袭击的恐怖分子基本上都来自布鲁塞尔的莫伦贝克区。

2016年3月22日早上,我刚到办公室不久,就发现了不远处欧盟总部的异样,大批警察集结在地铁站附近,封锁了大片街区。

当天早上8:00,在布鲁塞尔机场发生两次爆炸,造成多人伤亡。随后9:11在欧盟总部附近的地铁站发生了第三次爆炸袭击,共造成32名受害者死亡,至少340人受伤。这次连环爆炸案是比利时历史上最严重的恐怖袭击。

那个地铁站是我每次出门坐地铁必经过的车站,那天我正好没有乘坐地铁。看到新闻后我的第一反应是给妻子打电话,就在半个多小时前,她刚刚乘坐地铁经过了事发的地铁站,听到她平安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一个月后,从戒严的机场里,我们结束了任期离开了欧洲。

去年,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位前辈记者独立制作的纪录片《陌生人》。在开头她说西班牙马德里兰布拉大道的恐怖袭击事件发生时她的丈夫正在外面,那种对亲人安危的担心,我深有感触。

袭击发生后,一位三岁的遇难者男孩父亲恳求人们寻找真相,让这位原本已经离开的记者决定重返新闻现场。“我是欧洲的陌生人,但我是那个受过训练的人,20年的职业训练教给我寻找真相。”

9年前,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当时所在的城市是欧洲的“心脏“,欧盟总部所在地,却也是欧洲本土化恐怖分子比例最高的地方。大多数恐怖分子都来自于这里。我禁不住要问,为什么?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也是一个欧洲的陌生人,对于发生这种残酷恐怖的袭击难以理解。我想要努力从一个外来人的视角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动力催使我走向我不熟悉的领域,去试图了解和文化、语言、世界观完全不同的一群人的世界。

三、

我花了三个多月在比利时的大街小巷采访,去到了他们的社区、学校、清真寺;去到了法院、政府、和研究机构,写了一篇最终没有能够“被批准”发表的调查报道:《欧洲“穆二代”缘何变成“恐怖分子”?》

我今天重新从电脑存档中找了出来,想看一下当时自己的探索,报道的导语是这么写的:整个欧洲社会陷入惊恐和焦虑之中,一个不愿被各国正视却又无法回避的事实正刺痛欧洲人的神经。为何这些在欧洲“土生土长”的穆斯林青年会变成冷酷残暴的“圣战斗士”和“恐怖分子”?欧洲社会,亟需一场集体的反思。

我现在还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在一家摩洛哥餐厅里,我们遇到了一位友善却不多话的老头。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居然是这个区的区长。一天晚上,透过妻子的翻译,我们有了深入的交流,后来成为了报道中的一部分。我把它摘录如下:

(小标题)在歧视中奋争的劳工之子

深夜,布鲁塞尔市中心一家摩洛哥餐厅,54岁的比利时人穆罕默德·杰布很长时间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喝着杯中的咖啡。

窗外,不时开过响着刺耳警笛声的警车。餐厅的位置正处于一个摩洛哥与土耳其穆斯林的主要聚集区,几个月来几乎全布鲁塞尔的警察都在这里“蹲守”,原因不言自明。

 “你知道为什么布鲁塞尔的穆斯林都聚集在这个区?”杰布突然抬起头问记者。

 “很多布鲁塞尔人会认为,穆斯林喜欢抱团群居,将自己与外界隔绝。”杰布摇摇头,“但是,他们不知道,当初最早的穆斯林移民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大多数区政府拒绝给他们居住许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不属于这里。所以当这个区愿意接收我们的时候,大量的穆斯林便蜂拥而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穆斯林的聚集区。”

杰布说,穆斯林移民在布鲁塞尔大规模出现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当时刚从战争阴影中走出来的欧洲百废待兴,对低技术劳工有着大量的需求,因而西欧各国政府接连与土耳其、摩洛哥、突尼斯、阿尔及利亚等国签署了劳工协议,数以万计的劳工从这些国家涌入西欧。

1954年,杰布的父亲就这样跟随者“打工大军”从摩洛哥来到了比利时,在一个建筑工地上从事最辛苦和低等的劳动。两年后,父亲将家人从摩洛哥接到了比利时,那时杰布只有五岁。

杰布先是在一所教会学校学习,后来又转入一家由政府办的社区学校,他学习非常刻苦,成绩在班里经常名列前茅。

然而在杰布看来,当地政府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像他们这样的劳工孩子和当地孩子一起读书。“你知道为什么比利时政府会允许父亲将我们带来这里?因为他们希望在我父亲老了之后,我可以继续接替他去做那些最低等的苦力活。”

杰布告诉记者,初中毕业的时候,学校把劳工孩子的家长集中在一起,告诉他们:“你们的孩子又蠢又笨,根本不是读书的料,不可能去念更高的学位。”

如果学生和家长还不死心,政府还有更狠的一招:收取高昂的学费。“政府对本地学生是完全的免费教育,对贫苦劳工移民家庭却要征收天文数字般的学费。”

然而15岁的杰布不愿意放弃。“我想要读书,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我的命运。”在和杰布一届的学生中,包括他在内,只有四个劳工子女继续升入了高中。

高中三年,杰布每天早晨四点起床,步行到市中心的一家百货商店打扫两个小时卫生,然后再去一家银行打扫两个小时,放学后再去打工三个小时,以此挣来自己的学费,并终于读上了大学。

然而毕业后,杰布在找工作时又无数次经历被雇主“莫名其妙”的拒绝。

 “有一次,我和一个比利时人一起去应聘一个会计职位。我将两页的考试题答得非常好,他却非常紧张,没有完成。我信心满满地等了两个礼拜却没有任何回音,最后我去询问才被告知,他们录取了那个比利时人。为什么?我想可能是因为他有一头‘金发’而我没有吧!”

后来杰布终于找到了一份秘书的工作,尽管那份工作的工资还没有他做清洁工的收入高,他还是接受了。“因为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我做到了我父亲和老师们不相信我可以做到的!”5年后,27岁的杰布成为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管理着500名员工,有了三个秘书。

然而在比利时的外国劳工和他们的子女因为没有国籍,始终无法获得和本地人同等的待遇。对歧视有着切身感受的杰布决定做些什么。1989年,杰布辞去收入丰厚的工作,和朋友联合创办了“更民主协会”,积极呼吁比利时政府平等对待劳工。

经过不懈努力,比利时政府终于改变法律,使所有居住五年以上的外籍劳工获得了拥有比利时国籍的权利。

通过这场活动,杰布开始进入政坛,2000年他当选所在区主管市政建设的部长,成为区政府里第一个穆斯林官员。2012年,他还当选为比利时众议院议员。

然而,在外来劳工和穆斯林群体中,像杰布这样的成功案例凤毛麟角。绝大多数穆斯林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

四、

为何会走上恐怖分子的道路?为何这些“土生土长”的欧洲穆斯林青年会对他们的同胞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恐怖行为必须谴责,但事实的背后答案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当时通过调查后我得出结论认为:这群成长于充满歧视的环境中的穆斯林二代,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充满困惑,被极端宗教组织洗脑。袭击事件如果导致对欧洲穆斯林群体整体性的敌意,将可能导致更大的危机。

这些年来,恐怖袭击的阴影其实从来没有离我们远去。与那些恐怖分子相比,更可怕的是那些别有用心的政治家操纵利用这些事件,在不断升温的极端民族主义干柴上浇油,推向更可怕的战争。这可能才是最恐怖的。

在这次袭击发生前,俄罗斯总统普京刚刚获得连任,在他的记者会上他说,“其实我们距离第三次世界大战只有一步之遥”。回顾历史,让人揪心,然而我真心希望,他是错的。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小小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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