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洛誦: 有情有義 有血有肉(連載四)

陶洛誦
2024-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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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時期

人生只要有情有義,有血有肉地度過就可以了!—-無名氏

(十二) 

一見鍾情這種事情多在才子佳人的小說中出現,我和遇羅文的第一次見面猶如昨天。但絕對不是一見鍾情。是偶然的相遇。

 我按圖索驥,圖是楊鷗提供的,中學界造反派組織的名單。我會按照這些名單給他們派送「中學生動態報」。

 要說我們處在一個魔幻的環境也不假,在血淋淋的天空下,給我們一個到全國大串聯的契機,開始的時候,只許紅衛兵去,後來控制不住,明文規定只有「黑五類」出身的不許去,一般出身沒問題都可以去,這是我去學校開串聯證明時知道的。

我揣着師大女附中掌權的紅衛兵給我開的證明,游遍祖國西南部大好河山,等我11月底回來的時候,中學造反派組織像雨後春筍林立,與紅衛兵抗衡。 

造反派組織都是在學校占個教室,每個班為單位,批判班裡的紅衛兵同學。我找了幾個女孩,辦個油印小報,覺得可以隨意走動空間廣闊,附合我愛動的性格。

我找到六十五中「北斗星戰鬥組」的時候,完全把「出身論」一事忘在腦後,以為會像給每個學校戰鬥組發傳單一樣,發完就走。 

我左手拿着幾頁動態報,右手敲敲緊閉的門,「進來!」裡面幾個聲音不約而同。我推門而入,沒容我開口,一個坐在地上的娃娃臉男孩沖裡面門喊了一聲:「遇羅文!找你的!」 

一個瘦瘦的略高個子的男孩應聲出來。穿着藍色短棉大衣,戴着栽絨帽子。我們倆大眼瞪小眼,感到莫明其妙,我從未聽過「遇羅文」這個名字,遇羅文也看出我不是沖他來的。 

我禮貌地說明來意,順手把「中學生動態報」遞給遇羅文。當我即將轉身的一剎那,遇羅文及時叫住我:「你看過 ‘出身論’ 嗎?」我想起楊鷗的那段評說,眼前這位就是和那篇有爭議文章相關的人了。我說:「沒有」,接着想轉身,遇羅文迅速從上衣口袋掏出一疊紙,油印的黑體字透到背面,他遞過來,我接住。

「你看完得還給我,我就這一份了!」他說,看我有些猶豫,他說:「你要在這兒找不到我,可以去我家找我。」

這點倒挺像我的,我辦的「中學生動態報」也是以我家為基地,我給要地址的人都大大方方寫上我家的地址。四中的李寶臣、王祖鄂、蔣孝愚都是這麼找到我家,跟我聯繫的。李寶臣成為我全家朋友後還說:「當時發現這個地址是個住家挺尷尬的!」

蔣孝愚則在認識我沒幾天,就帶着我們五男五女去新疆「打聯動」。我們67年2月7號春節是在去烏魯木齊的火車上度過的。 

去新疆以前,我按遇羅文給我的地址找到他家,還給他「出身論」一文,並向他告別,「我們受中學生代表委員會委託,調查一月二十四號新疆石河子槍殺事件,並追蹤逃往新疆的聯動分子。」

羅文興奮地告訴我:「我們出鉛印報紙了,我給你十份,你帶到新疆散發吧!」

 (十三)

  我所知道東城區中學被稱為「流氓學校」有兩個,一個是128中,一個是61中,都是男女合校,錄取分數線最低。

  羅克、羅文高中上的都是65中,65中是個新建學校,只有高中部,男女合校,排名中等,名聲不錯。地址在沙灘。羅克初中上的是25中,羅勉初中上的也是25中。25中與女12中初中部隔一道牆。地址是燈市口。25中前身名為育英中學。羅錦初中上的是女12中,沒考高中,上了做兒童玩具的技術學校。

   前天和羅文通電話,他告訴我,初中上「流氓學校」61中,因禍得福。

   羅文小學上的是五條小學,這也是前天和他通電話才知道的。我不知道五條有學校。我對他說:「我差點上了六條小學。」羅文說:「你上是史家胡同小學的吧!」我說:「是!我們從南小街老君堂搬到六條,我媽媽帶我和湘誦去六條小學辦轉學手續,因為我對媽媽說這個學校怎麼這幺小啊!他們聽見了,就不收我,把我退回史小去了!」

羅文說:「史小比六條好吧!」我說:「那當然!要上六條我就完了!」(我的意思是我會失去了許多出風頭的機會,上雜誌封面、給外賓獻花什麼的。)

羅文說:「那不一定!」在電話里,他給我詳細地講了上「流氓學校」的好處。

他好像開竅較晚,小學時並不懂要好好學習。父母對他們是任其自由發展。他考上末等學校61中,母親還安慰他說:「沒關係,更好。咱們寧當雞頭,不當鳳尾。」 

羅克是個帶好頭的哥哥,不僅嚴格要求自己,還讓羅文對知識產生興趣,帶羅文去天文館觀望星空,定閱「天文愛好者」雜誌。羅文初中開始開竅,知道努力學習了。 

他是老師喜歡和倚重的學生,老師有事情請學生幫忙,羅文和一些同學甚至去過老師岳母家。有位老師和羅文保持了六十年的師生情誼。

但是羅克、羅錦、羅勉在學校里均因為出身問題不受待見。羅克的遭遇是人人皆知。羅錦在初中操行評定是「中」,學校評學生品行分為「優、良、中、差、劣」。一般都是優或良,最壞的學生是中。有羅克成績優秀但屢考不上大學的前車之鑑,羅錦連高中都沒報,直接上中專了。

羅勉初中考上男校25中,25中和女12中是東城一流學校,羅勉在學校里更是受氣,除了出身不好,老師還當着全班說他哥哥遇羅克是反動學生。羅文講到這裡,強調說:「羅克那時候還沒出事兒。」也就是說這發生在文化大革命前了! 

只有羅文所在的「流氓學校」沒有這一套,只看能力和學習成績,羅文的性格得到了自由發展,自信、自尊、自強、樂觀、熱情、開朗。他立志考大學當科學家。

父母認為羅克的教訓在那兒擺着,想讓他走羅錦的路,母親還對他說:「上中專好找工作。」61中初三班主任去他家,說羅文功課好,應該繼續學業,勸父母讓他上高中,這樣,羅文才得以參加高中考試,羅文考上65中後,學習能力更是突飛猛進,學習成績名列前茅。

我對羅文說:「我以為是64年才開始講階級路線。」

羅文說:「早就開始了!」

 (十四) 

  今天早上,從YouTube 上看到美國馬里蘭州6月5日遭遇龍捲風,趕快給羅文撥了電話,他那頭安然無恙。說:「風不大,院子裡樹都沒倒。」視頻拍得挺邪乎。

  我其實心裡有兩個問題想問他。一個是上次他說煮了碗餛飩,事後我非常想知道皮是買的還是自己做的?他曾告訴我,他是美國朋友圈裡有名氣的美食家,他也教過我許多高招,如何炒糖色?如何用空氣炸鍋烤出最香的白薯。

   我在一個半小時的談話里不失時機地問了最焦慮的餛飩皮的問題。得到的答案很令我失望。「餛飩是人送我的。」我本想讓他教我怎樣做餛飩皮的。他說今天吃的是蝦肉韭菜餡的餃子,他的餃子餡和的特別香,別人都向他請教。 

   第二個問題是關於他父親家族的故事,當我提出,他給我詳細敘述過程中,我發現他曾給我講過.

   我提到遇伯父在67年5月主動提出教我和羅文學日文,並說六個月就可以把我們培養成日文翻譯。羅文立刻背出了第一句,我接着背出第二句。他說:「你知道用的是什麼教材嗎?」「當然知道,夏目漱石的 ‘我是貓’。」

   我說:「老人就是看得遠,當時他看咱們倆只是高中生,沒有一技之長,想讓咱們學個本事,以後有飯吃。」 

   我也想起羅文在幾年前談話里告訴我,他是有能力養活我的,他認識蘭州的一個人,說蘭州需要木匠,不問出身,能幹活就行,給城市戶口。

  當年,我向他提出一起去農村生活,他說:「不。」他在「我家」里寫道:「我不能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跟我過那種生活。」

  「如花似玉的女孩」不僅到過農村,還蹲過大獄。 

我們殊途同歸,且是「只要還能夠呼吸,只要還能夠張望,只要還能夠爬行,就一定向前方……」

     我沒問過羅文的木匠活兒是跟誰學的,因為我知道他姥爺是木匠,我見過羅文的姥姥幾面,一個瘦瘦的善良的老人家,說話聲音小小的低低的,她跟我說過話,無關緊要的,我沒記住。

      羅文在陝北和東北插隊,都靠木匠活兒擺脫了農業勞動,並有不錯的收入。我想他無師自通吧。

      羅文這次告訴我他的姥爺不是一個普通的木匠,是一個建築公司的經理兼工程師。

北京的長安大劇院是他姥爺設計的第一個沒有立柱的二層樓劇場。演出開幕式那天,他姥爺不敢去看,怕二樓看台塌了! 

     我說:「我最近看見網上說你媽媽15歲去日本留學,碰見你爸爸……」羅文說:「這個不對,時間沒那麼早。而且他們學的不是同一個科,不可能碰見,他們可能是在南京汪精衛政府的建設總曙認識的,後來建設總曙遷到北京。他們倆離開總曙後到處跑,自營企業,不然羅克怎麼會生在南京,羅錦生在徐州,我生在濟南,羅勉生在北京,四個人生在四個地方。」

 (未完待續)

陶洛誦
作者陶洛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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