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塔利班的成功

楊子立
2021-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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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斯坦的外文報紙頭條都在報導塔利班貢獻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圖片來源:AAMIR QURESHI/AFP via Getty Images)

8月15日,紐約時報報道了阿富汗首都喀布爾被包圍的消息。8月初的時候塔利班還僅僅是包圍了幾個省會城市,但是一周就拿下十座城市,不到兩周時間,喀布爾就幾乎變成了一座孤城。可以說絕大部分城市都是政府軍棄守的。目前,加尼領導的阿富汗民選政府已經放棄抵抗,加尼總統已經逃離首都,而美歐的使館人員正忙着撤離。喀布爾的淪陷成為馬上到來的事實。面對阿富汗局勢迅速惡化,大家都有很多疑問,筆者在此與讀者探討。 

為什麼阿富汗政府軍如此不堪一擊?

與其說塔利班戰鬥力特強,不如說政府軍毫無士氣。塔利班幾乎沒有重武器,沒有空軍甚至沒有防空武器,而政府軍的武器裝備、後勤供應、人員訓練都比塔利班強的多。很明顯的是,阿富汗政府軍沒有鬥志。大部分城市沒有經過戰鬥就被塔利班占領,政府軍幾乎一觸即潰,外國軍隊支持的大量武器裝備完好落入塔利班手中。 

大家都知道,塔利班實行政教合一,推行嚴厲的沙里亞法,比沙特和伊朗更加背離人類當代文明。塔利班曾經統治過阿富汗,在其統治下,民眾很小的罪錯被施以嚴厲的處罰,公民沒有言論自由和政治權力,人權和法治觀念無從談起,甚至娛樂活動都被當成罪孽。那麼為什麼廣大的阿富汗民眾不願意奮起保衛他們的自由呢? 是阿富汗民眾甘願接受塔利班的統治嗎?從已有的報道來看,顯然不是。首先難民逃難的方向都是逃避塔利班的,其次可以看到外國記者採訪的婦女、演奏者、失去兒子的老人這些普通民眾對塔利班懷有的敵意。是阿富汗人不夠勇敢嗎?也很難說是。因為對陣雙方都是阿富汗人,即便按部族來劃分,也是普什圖族的人數都占多數。 

最大的原因很可能就是阿富汗人的價值觀或者意識形態。雖然目前的阿富汗國名叫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還帶有伊斯蘭,但在國際社會監督指導下,阿富汗有大選、有婦女領袖、有公民社會,逐漸思想多元化。這就牽扯到一個自古以來的悖論:為什麼野蠻對文明具有戰爭優勢?通常的解釋是野蠻的一方使用嚴刑峻法既能約束自己的軍人,也能威懾更注重人道主義的對手,通俗的說就是野蠻的一方的優勢就是沒有底線。這對當前阿富汗局勢顯然也是解釋的通的。除此之外,宗教和民族特性也賦予塔利班的凝聚力優勢。在戰爭中敵我分明,塔利班的意識形態把穆斯林當成自己人,把不遵從沙里亞法的人當成外人或者穆斯林中的「敗類」,同時把跟外國合作的人當成「民族叛徒」。當阿富汗人總體上還有強烈的宗教和排外認同的時候,政府軍的士兵只是在為工資奮鬥,而沒有為保衛自由而戰的自豪感,相反,在道德觀念中還自矮一截,因此一旦有生命危險自然就會逃命要緊。 

另外,塔利班跟當年國共內戰的共產黨一樣,也採取一定的欺騙性措施。一是對外宣傳,說自己也保護婦女兒童權利,這樣就給中共這樣的機會主義政權以支持塔利班的理由。二是對俘虜的政府軍士兵發路費回家,不加以殺害(高官除外)。第三,通過沙里亞法的「嚴打」措施懲治犯罪維護秩序。第四,因為沒有多少可以貪腐的利益,並且戰爭里篩選出的領導人還不懂貪腐,所以塔利班的「清廉」和政府官員的貪腐形成對比。 

外國勢力的支持雖然也對塔利班成功很重要,但是這種支持主要來自巴基斯坦和中東國家的極端勢力,而不是哪個外國政府全力支持。這種外部支持跟阿富汗政府受到的外來支持根本無法相比。阿富汗政府不僅得到美國的各種政府和軍事援助,而且經濟上也得到歐盟的全力支援,歐盟的援助占其GDP的40%。此外,阿富汗塔利班為了減少國際阻力,表面上還跟搞恐怖活動的巴基斯坦塔利班組織劃清界限,把自身定義為阿富汗內戰的一方。因此外部因素對塔利班的成功影響更小,相比蘇聯支持的中共、越共、朝共、古共塔利班更像是「人民的選擇」。 

為什麼美國不堅持下去?

面對阿富汗政府軍這樣的扶不上牆的爛泥,拜登即便面臨嚴厲的批評,也絕不想在阿富汗戰爭中多捲入一天了。拜登說,「在我國20多年的阿富汗戰爭中,美國派出了最優秀的青年男女,投資了近1萬億美元,訓練了30多萬阿富汗士兵和警察,為他們配備了最先進的軍事裝備,並維持了他們的空軍,這是美國歷史上最長的戰爭的一部分。如果阿富汗軍隊不能或不願意守住自己的國家,美國再駐紮一年或五年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而在另一個國家的內部衝突中,美國無休止的存在對我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美國雖然有當世界警察的意願和能力,但是她畢竟也要考慮自身的利益。二十年來,美國軍人死亡死亡超過2500人,經濟投入數千億美元。最重要的是美國看不到鞏固阿富汗民主的希望。因此,當阿富汗人本身沒有保衛自由政權的意願的時候,美國不再願意給阿富汗人提供免費的政府服務。 

單純從軍事上看,美國對塔利班的實力根本沒有比較性可言。但是現代戰爭要求文明的一方不能有任何違背國際人權標準的錯誤。打擊塔利班不能誤殺平民,但塔利班和平民在穿着和行為上混雜一起,難免誤傷。抓住塔利班俘虜不但要好好招待,而且不能進行洗腦教育,要尊重他們的信仰和價值觀。對於口頭支持塔利班的人當然更不能加以懲罰,那是言論自由。但是塔利班卻可以為爭取勝利使用一切手段。因此,塔利班才可能長期不被美軍消滅。 

既然消滅不了塔利班,川普政府只好談判。當然,跟中共類似,塔利班的談判只是幌子,你越跟他談,他就聲勢越大,尤其是撇開阿富汗政府跟塔利班談判,更削弱了阿富汗政府的影響力。但是拜登政府已經顧不上塔利班言而無信了,只要沒有傷亡的撤出阿富汗就算達到了目的。 

拜登政府急於在阿富汗撤退,另一個原因很可能跟中國有關。在江胡時代,中美之間是合作大於競爭,而習近平的民族主義迫使美國不得不把中國當成主要對手。在此背景下,美國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消耗在阿富汗已經得不償失。美國歷史上為了對付蘇聯,可以支持阿富汗伊斯蘭激進分子,可以結盟比蘇聯更專制獨裁的毛澤東政權。現在為了對付中國這個主要對手,放棄阿富汗就沒有什麼奇怪了。 

阿富汗一旦重回塔利班統治,阿富汗的人的自由和人權當然會受到極大損失。但是環顧阿富汗周邊國家,幾乎都是不講人權和自由的政權。對美國來說,只要不公開支持恐怖組織,這種因為政治形態落後導致的低人權都是可以容忍的。何況對於中亞的美國主要對手——伊朗,塔利班是遜尼派,不會跟什葉派掌權的伊朗結盟。同時中共和塔利班雖然互相利用,但是中共敵視伊斯蘭世人皆知,二者也不可能真正成為夥伴。因此,塔利班不會增強伊朗和中國兩個美國主要對手的力量,說不定還會有所牽制,因此,美國的撤出也沒有太多擔心。 

塔利班帶來的教訓是什麼?

塔利班的勝利使得美國和歐盟的巨大投入功虧一簣。塔利班再次掌權之後,不僅阿富汗人自己的人權遭到毀滅性打擊,而且世界又多了一個動亂的根源。 

如果美國和北約要檢討,首先應該檢討沒有做好政治思想教育,或者是沒有使得阿富汗人樹立為自由民主而戰的榮譽感。民主國家的存在總是為了保障個人自由,在政權沒有外來威脅的情況下,對政府的制約和對個人權利的保障可以說社會發展和進步的必要做法。但是在民主政府面臨暴力威脅的情況下,首要的任務則是保障政府的生存能力。這不僅需要訓練士兵、援助武器裝備,更要通過教育系統讓人們珍惜他們得之不易的自由。 

如果民主國家認為這種洗腦行為不符合自由的價值觀,那麼就應該有決心長久堅持下去。只有當阿富汗的公民社會足夠強大,比如可以通過民主選舉、言論自由、司法獨立來遏制腐敗、鼓勵競爭、造福民眾的時候,民主才能鞏固下來。 在此之前,國際社會投入再多,往往是事倍功半,好處被官員拿走,市民也能享受到一部分,而廣大農村依然貧困,這種加大的社會不平等反而成為動亂的源頭,還不如普遍貧窮更讓阿富汗人覺得公平。但如果持之以恆,使得民主的優勢得到發揮,民主政府的實力強大到極端組織再怎麼萬眾一心也無法戰勝的時候,民主就不僅在阿富汗站穩腳跟,甚至可以說在最政治落後的中亞地區樹立起民主的標杆。韓國從不堪一擊到北朝鮮只能仰視就是經歷了四十年才真正做到。 

如果美國沒有像支持韓國一樣永久支持下去的決心,乾脆在塔利班還弱小的時候,跟他談判,把西南某個省份給他治理也許更好。對於同一個國家,分而治之,使得極端意識形態的政權和民主政府長期和平共處,競爭發展,才能顯示出民主制度的優勢。時間長了,巨大的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鴻溝自然會消除極端組織的短期鬥爭優勢。 

假如阿富汗能夠變成一個持久的民主國家,就會在世界上政治最落後的中亞地區打破暗黑政治的烏雲,成為民主勢力擴張的前沿陣地。其自由民主帶來的光輝將給周邊數億民眾帶來新的希望。 

阿富汗的未來以及對國際局勢的影響如何?

短期來看,民選的阿富汗政府垮台已成定局。現在塔利班跟政府的談判主要內容是怎樣和平交出喀布爾。如同當年國共內戰末期,中共的談判就是李宗仁政府如何體面投降。不同的是,當年的中國還有國民黨這樣一個有共同政治追求的組織,而阿富汗政府卻沒有這樣的主心骨,更沒有台灣這樣的孤島可以退守。 

阿富汗的淪陷自然是世界民主的退潮表現之一。根據自由之家的統計,過去15年來,取得民主進步的國家數量一致低於民主退步的國家數量。這些事實綜合起來令人對世界的未來更加擔心。 

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民主的回潮並不可怕,長遠來看,民主國家從二戰之後有數的幾個發展到今天在世界占主流還是人類歷史的發展趨勢。二戰之後共產主義的崛起導致的民主倒退幾乎吞噬了二戰消滅法西斯的勝利成果,但是隨着蘇聯的崩潰,共產主義已經奄奄一息,還打着紅色旗幟的中共政權雖然還是對民主世界的威脅但是已經以民族主義而不是共產主義的面目出現。蘇東劇變導致民主有較大的飛躍,阿拉伯之春也使得人們看到在宗教色彩濃重的國家發展自由民主的希望。 

塔利班重新掌權肯定要實行政教合一的落後政治統治,商業和政界精英正在大批出逃。塔利班政權很難獲得民主國家的認同,不願保衛自由的阿富汗人將失去外國經濟援助,更不要說各種自由,因此會遭受一個劫難。將來的阿富汗落入神權政治和部族統治的老套,很可能再回到幾個世紀前的生活形態。也許人們習慣了之後會把阿富汗從世界政治中忘掉,就像今天大部分人對扎伊爾的當年的巨變和改名剛果毫無感觸一樣。或許將來新的民主浪潮到來的時候,阿富汗才能和周邊的幾個伊斯蘭國家一起發生深刻改變。 

塔利班應該也會吸取教訓,不敢再公開容留支持基地組織這樣的恐怖分子集團。如果確實如此,倒也看不到什麼新的變數。中共為了對抗美國以及減少對鎮壓維族的阻力有可能拉攏塔利班,俄國處於歷史原因可能會放干預棄阿富汗,美國會維持對塔利班政權有限的壓力,歐洲、加拿大、澳洲跟美國的政策大同小異。 

美國會騰出手來對付中國,中美之間的較量如同美蘇之間的冷戰會成為世界主流。但是與其說是中美之間的戰鬥,不如說是習近平一個人與西方民主國家之間的戰鬥。如果有一天習近平的獨裁結束,中美恢復合作關係還是很有可能的,畢竟世界上還有很多兩國共同面對的挑戰。阿富汗帶來的極端宗教政治的挑戰就是一個現實的例子。從更長遠的角度來說,中國一旦擺脫中國共產黨的專制統治,就會成為美國真正的合作夥伴,一起維護世界民主秩序,那個時候像塔利班這樣的暴力組織再想暴力奪權就困難多了。 

阿富汗的女童將會失學,婦女將被迫都成為蒙面人,這是令人悲哀的。但是中國人面臨着另一種悲哀,那就是在生不起病,買不起房,上不起學,無法養老的同時,喪失了抱怨遭受不公的權利。 如果中國人能為自己的權利而努力追求自由民主,那就不僅是在捍衛中國人的民主權利,同時也是在為世界民主和人權做貢獻。

(全文轉自議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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