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馀年前父亲新婚未久就只身飘洋过海,从闽南农村到柬埔寨金边市投靠堂叔;摇身一变成为“金山大戏院”东主的侄儿,被视为富家子弟,到处觅职而没人敢聘用。这是离乡初始所没想到之事,吃穿住都有著落,但总不能整日无所是事虚掷光阴吧?
在那段因失业苦恼的三年漫长时间中,有一次路过某商店,见户外有人用手不断转著一个长型半圆铁桶,桶下柴火炽烈。反正无事可做,又因好奇心重,就不耻下问。生平首次听闻“哥悲”(咖啡)这奇怪词句时,随即被刚烘熟的白雾浓香呛得逃之夭夭。
品尝了第一口苦甜参半的黑色饮料,没想到当晚辗转难眠?却被满口浓郁芬芳的特殊香味、留在齿颊内缠绵,说不出的喜欢。
后来与乡亲一齐转去南越鱼米之乡的巴川省,依然难觅工作。就兴起了将学到烘焙咖啡技术用以谋生。与乡亲合作经营那种家乡所无的豆子生意,两年后将妻子接到南洋,创业开设了:“承源美咖啡庄”。
店铺与家居都在屋檐内,厨房还兼工地;我与两位弟弟先后在店铺诞生,哇哇啼哭时吸入第一口空气,就是咖啡奇特香味。还不懂说话就已被父亲喂饮半汤匙的咖啡,自不能反抗也无从知悉是何滋味啦?
我与咖啡结下深厚情缘,宛若是前生带来般,今世再难摆脱咖啡因的缠绕了。甚至已传给了儿女们,在旧金山教书的长女美诗,上班路过“星巴克”,必定停车买一纸杯带回学校享用,每次来澳探亲最喜欢喝我为她冲泡的咖啡。看来孙辈们也会继承下去,上大学的长孙女如珮、月前相邀共用午餐,点的就是她爱喝的咖啡。
1950年,南越抗法游击战如火如荼,为避战祸,父亲携妇将雏迁移到两百馀公里外的南越首都。在华埠堤岸市(现改名胡志明市)落脚,从零开始了新生活。几年后东山再起,到第五群六省大道附件的杨公澄街中段,创办“源裕咖啡庄”,零售兼批发生熟咖啡豆与咖啡粉。
同业者为了竞争,售卖咖啡粉往往混进了玉米、花生豆,减轻成本;自然也将咖啡应有的香气减掉。父亲经营宗旨童叟无欺,绝不掺杂;价钱比别家高昂,但却让懂得品尝咖啡的顾客欢迎。
生意蒸蒸日上,用手烘焙每炉只能十公斤,每小时焙好的熟咖啡豆只有八公斤。(生咖啡豆烘烤后蒸发水份只馀八成重量。)每日不到一百公斤,已不足供应。就购买新发明不久的电动烘焙机,由机器旋转那个大圆铁球;每球可容三十五公斤生豆子;球底是大火炉,要不断添加柴枝。后来改良转用煤气,省事得多,只要倒进咖啡豆,点燃炉火、圆铁球就自动旋转了。
烘焙改为自动后,并非人人能做这份与火为伴的工作;虽不必添柴枝,也不必再用手旋转铁桶。但却要时常将火炉拉开,关掉发动机使圆球停下,打开小小铁盖,用勺抽出圆球内的咖啡豆检查;一不小心,圆球内几十公斤咖啡就烘焦了。
聘用烘焙工都由父亲培训;弟弟可算是学到父亲真传,将这门难度极高的烘焙技术掌握到成为专家般。我十七岁初中毕业,因是长子要继承父业,学做买卖,东奔西跑,整日在不同咖啡馆、咖啡厅、饮食店与老板们磨嘴皮,推销我家售卖的咖啡粉。
父亲四十七岁就半退休,每天在客厅和朋友喝咖啡聊天;反正对外有我担任推销员,工地由弟弟管理。呈税务局的会计薄册也由我负责,并兼理银行存取事务,只有晚上才有时间阅读与写作。
每次咖啡将熟前,工地浓烟冲出大厅外,左右邻里都闻到那股特有的浓香。父亲最令我们敬佩的是人在客厅,当咖啡香飘散四窜时;他能从香味准确无误的分辨出烘焙中的豆子是否已够熟?往往都因他示警,后面工友才赶快拉开铁球、倒出差点便焙焦、要倒进垃圾桶的废品。
烘焙这种让人上瘾的豆子,烘熟前关键时刻若早两三分钟倒出来,补救方法是将地面用麻包做成的地毡,盖上那堆奇热无比的黑豆。等三几分钟才拉开麻包地毡,用大木梳将咖啡粒拖拉成平面,散热到变凉才可藏进布袋。工地上几座电风扇经常要同时扭开,让更多的凉风协助冷却热到发出响声的熟咖啡,那相煎之声仿佛是整群耍嘴皮的鸟雀吱吱喳喳争执著似的。新技工们没有把握前,为免负责任,大都采用提前几分钟倒出豆子。
如大意、超过了一分钟才倒出来,要将豆子拉平、快速用冷水浇下滚烫冒烟的咖啡粒;虽然挽救了,但味道略显焦苦,要混在完好的豆子慢慢出售。超过一分锺以后,焦味难受,如何入口?只能倒掉。
到1973年,当时“越南咖啡公会主席”、“福隆咖啡行”东主林苍海兄,从德国入口全自动烘焙机,每次可烘一百公斤生豆子;烘焙咖啡这门专业技术已变得容易,只要学会开关、调校火炉温度,再不用担心会将生咖啡焙焦烧坏了。
在烘焙咖啡的浓香中渡过了三十年,直到南越易帜河山变色,华埠百业凋零。父亲先知先觉命令我兄弟停业,才没再让咖啡香气浸入五脏六腑,可那阵浓烟白雾和扑鼻清香、还偶然会在梦中缭绕不散呢。
昨日收到友人传来有关喝咖啡文字,录下让读者们参考:
“喝咖啡的好处是咖啡可抑制多巴胺L_Dopa,预防老化、巴金森氏症、防癌,咖啡会活化大脑命令四肢时所需要的传导物。年老以后身手较为协调,坏处是喝咖啡会流失钙与一些维他命。怀孕前三个月禁喝,因易流产。此外,喝咖啡要选新鲜豆子,放久了会产生黄曲毒素。”
其实,“要选新鲜豆子”是咖啡商的责任;饮用者选购的都是制成品,无从分别豆子是新是旧呢!
(二零二四零年七月三十日,先慈辞尘三十九周年忌,修订于墨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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