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農:飲食降級的背後

程曉農
2024-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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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消費降級導致政府財政進一步吃緊(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中國出現了飲食降級,這是經濟難有起色的明顯徵兆。從人均豬肉消費量減少,到”窮鬼套餐”和”剩菜盲盒”大流行,在在顯示中國民眾的消費力正在逐漸萎縮。而餐飲行業的衰落,不但出現在內地,也影響到了曾經的富裕之城香港。如今的香港已經沒有了未來,而中國是不是也再度來到了”歷史的垃圾時間”呢?

一、從消費降級到飲食降級

幾年前,消費降級開始在中國成為網上的話題。在網絡平台「豆瓣」上,17萬年輕用戶聚集在消費降級組,討論消費結構的降級,如何減少不必要的消費,降低消費欲望,不再為購買廉價產品而自卑。而短短几年過去,網絡上的熱門話題從消費降級變成了飲食降級。

接受過高等教育的90後這個社會群體,在中國經濟繁榮的時代長大,他們拿着不錯的薪水,追求「中產階層」的品味和生活方式,把消費升級視為理所當然,「有錢不花怨得慌」,也因此「窮」得沒有積蓄,有人稱他們為「新窮人」。而00後的青年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們大學畢業時失業成了普遍現象,很多人只能當個「啃老族」;其中有些人雖然小有收入,卻難以維持日常的生活開支,不得不節儉度日。

當大部分民眾的生活水平開始下降時,反映中國人飲食降級的一個指標最能說明問題。卓創資訊的豬肉市場分析師牛哲寫道,2023年中國的人均豬肉消費23.5公斤,比2014年的人均豬肉消費量36.8公斤,下降了36%!

中國人的主要肉食消費是豬肉,那人均年消費豬肉23.5公斤是什麼概念?如果把2014年的人均豬肉消費量作為正常需求的參考值,那時是人均每星期吃肉1斤4兩,大約相當於一大碗紅燒肉;而2023年的人均豬肉消費量減少到了每星期吃9兩肉,相當於每天午餐加晚餐只能吃一小塊肉。這就是典型的飲食降級了。

我4月25日在自由亞洲電台發表的文章《中國中產階層的貧富真相》,說明了中國人現在飲食降級的真正原因,許多人雖然還不至於餓肚子,但收入已經少到了相當困窘的程度。2021年全國人口當中,處於收入中高端的11%的家庭(不包括富人),人均月收入不過3千到5千元,其中很多年輕及中年家庭還要背負沉重的房貸。至於占人口絕大多數的84%的家庭,人均月收入遠遠低於3千元,生活十分拮据。

二、「窮鬼套餐」和「剩菜盲盒」大流行

「窮鬼套餐」是中國社交媒體上喊出來的名詞,它是指連鎖餐飲店提供的折扣套餐,

「窮鬼」花很少的錢,不但吃到飽,而且還能嘗到一些平常比較貴的食物。中國的「小紅書」上,「窮鬼套餐」最夯,「抖音」上「窮鬼套餐」這個話題有8億播放量。

使用「窮鬼套餐」這個名稱的人,並非中產階層中歧視低收入者的那些人,而是低收入者們自己互相這麼稱呼;意思是,我們都是「窮鬼」,那就快去搶限時供應的「窮鬼套餐」吧,而且可以去美國名牌速食店「麥當勞」、「肯德基」這樣的連鎖店過把癮,解解饞,吃一點平常吃不起的食物。

那各家快餐店賣的「窮鬼套餐」有多便宜呢?麥當勞的雙層起士漢堡,配飲料或甜品,13.9元人民幣;漢堡王一個小牛肉漢堡、小份薯條、一杯可樂,15.9元;「米村窮鬼套餐」在小紅書上被超過10萬人打卡,消費者津津樂道的是,花12元,各類小菜免費吃、海帶湯隨便喝、米飯3元無限續。

麥當勞的供應品種其實很單一,吃不出花樣,這樣反而有利於比較。把中國大城市裡麥當勞的「窮鬼套餐」價格,跟台北麥當勞的價格相比,台北麥當勞顧客的平均消費是200元新台幣,大約合50元人民幣。也就是說,中國麥當勞的「窮鬼套餐」價格,大概是台北的三分之一,幾乎就是成本價而已。

顧客到速食店消費,點折扣餐本來很正常;但如果很多速食店都特地按成本價供應顧客,而很多自稱「窮鬼」的顧客則專門找到這樣的店,只挑成本價的食物,那連鎖速食店做這樣的生意,就只不過是「賺個吆喝」,其實無利可圖。

前不久中國許多消費者也在超市的網站上搶買「剩菜盲盒」。「剩菜盲盒」就是食品店、餐廳把賣不掉的過期食品混裝在一起,低價出售。這些「剩菜」之所以被稱為「盲盒」,是因為顧客在網上下單的時候,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這種經銷方法原來是丹麥的一家公司Too Good to Go最早推出的,為的是避免浪費過期食品、同時接濟窮人,基本上是在店裡賣,只是小生意。但在中國,「剩菜盲盒」變成了由電商平台來配送的大生意,每年經常在網上購買「剩菜盲盒」的有幾百萬人,年度銷售總金額達到三百到四百億元人民幣。

這說明,有越來越多的中國人現在靠「剩菜盲盒」度日,他們的飲食消費不僅僅是降級而已,而是窮到吃不起購買新鮮食品的程度了。顯然,中國的消費降級現象已經從不買奢侈品、降級買服裝,延伸到買菜買剩菜、進餐飲店只吃「窮鬼套餐」這種飲食降級了。「民以食為天」,當一個國家城市裡的部分民眾之消費走入餐飲降級的階段時,說明他們的消費能力快要到底了,沒辦法再降了,再降就只能米飯伴醬油了。

三、餐飲行業見冷暖

中國的餐飲業早就經營慘澹了。市場研究公司尼爾森IQ發布的《2023年中國消費者洞察暨2024年展望》報告顯示,43%的中國受訪者表示,將嚴格把控全部的花費金額;37%的人將改變消費方式,尋求更低價的產品。這是消費降級的典型徵兆。

面對消費降級,中國的餐飲業受到了怎樣的衝擊?中國工商登記平台「企查查」的數據顯示,2023年餐飲企業吊銷、註銷超過136萬家,比上一年增加128%;今年第1季度餐飲企業吊銷、註銷量又達到46萬家,而去年同期則是不到14萬家。在中國最繁華的大城市上海,不少街拍直播顯示,很多餐飲店門可羅雀,午餐、晚餐時間都沒幾個客人。餐飲店若生意清淡,就只好關閉了,因為店租和人工開銷屬於固定成本,生意不好就難以維持下去。

就在大批餐飲店倒閉的同時,今年1季度中國又新開了73萬家餐飲店。既然餐飲生意清淡,為什麼還有人要新開店?原因是,這些新開店的人沒有別的活路,只能開一家餐飲店來養家。既然餐飲業整體上缺乏足夠的消費力支撐,而餐飲店卻此倒彼開,不少店家為了搶到顧客,只能開始降價。降價促銷的餐飲店一般都是用短期折扣價的經營策略,卻不敢長期降價,那樣就虧本太多了。

就這樣,中國從去年開始就出現了「窮鬼套餐」,它最早是美式速食店推出的,現在已蔓延到中式餐飲店,連賣中式早餐的連鎖餐飲店也開始賣「窮鬼套餐」了,為的是虧本搶顧客。專門吃「窮鬼套餐」的低收入者,就是看準了這個機會去解饞的。中國餐飲業現在的殺價競爭,在「窮鬼」當道的時代,只會造成「先逼死同行,再逼死自己」的經營結果。

除了「窮鬼套餐」大流行,上海最近還出現了年輕人去吃「老人食堂」的風潮。上海有一些服務社區老年人的社區食堂,這樣的「老人食堂」有基層政府的補貼,價格比較便宜,過去的顧客主要是住在附近的老人。現在很多年輕人發現,吃「老人食堂」比較便宜,就紛紛去「老人食堂」占便宜,以便享受基層政府給老人的食堂補貼。這種社會現象引起了《紐約時報》的注意,該報的報道標題是,《「窮人的幸福之家」:為何上海年輕人開始流行吃食堂》。

四、餐飲衰落現香港

消費降級並非內地才有的現象。BBC今年1月報道,香港經濟低迷、收入不好之後,愈來愈多的香港人北上深圳消費。除了很多香港的家庭主婦到深圳採買比香港便宜的家用食品和日用品之外,很多香港年青人也相約專門到深圳的餐廳去吃飯。香港人比較喜歡的「海底撈」等餐廳,深圳的價格只有香港的三分之一。去年香港到深圳去的人達到4千萬人次,平均每人去過6次。深圳的消費價格低,是因為中國本身經濟低迷,那香港人熱衷於去深圳消費,對香港經濟來講,實際上是一種「慢性毒藥」,香港經濟會進一步枯萎。

香港的經濟現在主要靠金融業,自從香港股市腰斬之後,最近有小幅調升,主要靠的是中國的南下資金,就是從中國流出到香港的資金,但數量有限;而經過香港流入中國的外資數量卻明顯減少。中國有個習慣,哪類經濟數據不好看,就把這類數據「蓋牌」,停止公布。今年5月13日起,中國宣布,不再披露經由香港投資到大陸股市的資金交易額,這是外資不再使用香港這個金融中心的證明。

自由亞洲電台5月刊登了香港餐飲業衰落的兩篇報道,據接受採訪的港人表示,目前香港餐飲業不振的原因,一是因為經濟差,二是因為很多人北上深圳消費。而香港餐飲業的不振和港人消費的降級,主要體現在中下階層當中,這與中國內地的情形一樣。

十年前,一部好萊塢喜劇片《Already Tomorrow in Hong Kong(香港已經是明天)》在全球上映。此片講的是美國年青人到香港追求未來的故事,迎合了上個世紀的流行觀念,即經濟全球化把中國和香港打造成了世界的明天或未來,誰趕上了這股潮流,誰的人生就充滿了希望。《香港已經是明天》的主旋律,其實是「香港代表明天」。然而,這個夢想如今已經破滅了,這部電影的主旋律成了一個反諷。

昔日的東亞明星香港已經墜落,習近平在政治上扼殺了香港,中國的經濟滑坡拖垮了香港,如今的香港已經沒有了未來。如果把這邊影片的標題「Already Tomorrow in Hong Kong」,加上一個詞,變成「Already No Tomorrow in Hong Kong (香港已經沒有明天)」,恰恰符合當下的香港狀況。然而,只是「香港不再有明天」嗎?

五、中國:再度來到「歷史的垃圾時間」?

其實,「中國不再有明天」這個話題,已經在中國國內出現了,相關的說法叫做「歷史的垃圾時間」。這樣的說法開始在中國流行,表明中國的一些知識分子已經象秋蟬一樣,感受到了凜冽秋風的寒意,深秋已至,寒冬不遠矣。中國知識分子討論的「歷史的垃圾時間」,指的是一個政權走入末期階段的歷史特徵。中國人不敢針對習近平政權直接議論,但他們會用歷史類比來影射當今中共政權的前景。

去年九月媒體人胡文輝寫了一篇《歷史的垃圾時間》。他寫的主要內容是,雖然1991蘇聯才崩潰,但實際上蘇聯的奔潰從1979年入侵阿富汗就開始了。對蘇聯來說,1979之後就是蘇聯這個國家的「垃圾時間」了,而戈爾巴喬夫只不過是讓這段「垃圾時間」早點結束罷了。

他還舉了中國歷代王朝的例子。比如,唐朝亡於公元907年,但實際上,公元878年的黃巢之亂,就摧毀了東南地區的經濟以及南北的交通,使唐朝的統治喪失了經濟基礎。所以,唐朝滅亡之前的29年時間,就是唐代的「垃圾時間」。那明朝的「垃圾時間」有多長?明朝的崇禎皇帝1630年聽信讒言,殺了防衛滿洲人的邊關將領袁崇煥之後,明朝就每況愈下,到1644年崇禎皇帝在皇宮後面的煤山上吊,這14年時間就是明朝的「垃圾時間」。

胡文輝還寫了這樣一段話:「大勢已定,敗局難挽,無論如何努力,都只是徒然的掙扎,只能求儘量體面地收場而已。那麼,不幸而遭遇垃圾時間的人們,又該何以自處呢?是不是要跟時間的垃圾同歸於盡呢?」這段話其實是在告誡當代的中國人,又到了考慮「歷史的垃圾時間」的年代了。

當代中國「歷史的垃圾時間」,可以被理解為,中共政權雖然竭盡全力展示對外武力和對內警力,但卻難以挽救日益滑坡的經濟;習近平即便用盡全力,仍然無力回天。雖然誰也無法精準預判,什麼時候中共政權最後會撐不下去,但是,如果用「歷史的垃圾時間」這樣的大歷史觀來看待中國的未來局勢,不失為一種未雨綢繆的思路。

 全文轉自自由亞洲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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