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疫情之故,三年多沒回鄉,這次回去,整整待了五個月,走了幾處地方,頗有感觸。
以往每次返鄉,總有親朋好友,請我喝茶吃飯,勸我為母國寫些正能量的文章(我對正能量一詞極為反感,不知哪個小學生狗屁不通,發明了這個有悖語法邏輯的名詞,奇怪的是中國讀書人千千萬萬,卻不見有人質疑,竟任污染漢語,成了約定俗成,廣為流傳,你說怪不)。
筆者生於上海,中年脫秦,流民海外,但對故鄉有說不盡道不明的愛切……故每次返鄉,必有臧否。
(二)
本文開卷,先為上海點幾贊——
從硬件看,上海氣象萬千,高架盤旋如龍,地鐵四通八達,商場名品,琳琅滿目,靚女俊男,遊人如織,中年男女,衣著光鮮,市廛繁華之處,乞丐小偷幾近絕跡,地鐵人群間,衣衫襤褸者已為罕見,外灘兩岸,樓宇高叢,人聲喧譁,晚上彩燈綻放,宛若瓊樓瑤台,放眼望去,好一付隔岸猶唱後庭花的美景。
點讚完硬件,咱再來說些軟件的——
三月二十八日的傍晚,我抵達浦東機場,提取行李時,發覺新買的德國Rimowa箱包被甩壞了一個輪子。我即去東航的行李處交涉。接待我的青年檢查後,說賠我650元人民幣,讓我自己去修,他說500百元人民幣足夠修妥,可讓我賺150元。但我不願意賺這個錢,要求原樣修復。他當即打電話向領導請示,然後對我說:「德國公司的產品終生免修,只要你對Rimowa修理部說是你自己摔壞的,不要說是東航甩的,他們可以免費修理,我們的賠償費你就可以賺進……」
沒等他說完,我怒從肝來,大聲讓:「什麼?你叫我說謊,去欺騙外國公司⋯⋯」
他見我生氣,馬上緩和口氣,又向領導請示,最後要我留下地址,答應明天派人來我家取走箱包,修復後交還,一場糾葛就此休止。
說起Rimowa,老夫要插科幾句,當下你去中國的碼頭車站,旅客幾乎百分之八十用的都是Rimowa贗品,造型顏色,真假難辨,只是在箱包的頂端,正品的Rimowa有商標,而贗品則沒有。好在德國佬大大咧咧,沒像老美那樣精明,計較版權專利,當然反之也要點讚中國彎道超車的成功。
出得機場,便是乘地鐵,乘地鐵必欲安檢,登機時已經安檢過的行李,還未出機場,在這裡又要折騰一次,實在無奈,入境隨俗,無計可勉。
說起地鐵安檢,老夫又要插科幾句:從網上查得,「到2021年12月30日止,上海有20條地鐵,508座車站……」。如果每座車站設有一至二台X光探測器,並配備二至三名安檢人員和盾牌鋼叉等器械計,開支甚是浩大。
每個車站均有檢查崗哨,站崗的大都是來自農村的青年。他們本應是讀書學手藝的年齡,但不幸來幹這不學無術的活兒,耗費青春。
乘客進站自動敞開背包,被呆立在放射性機器旁的站崗者檢查,站崗者瞟一眼,揚手通過,彼此心中有數,假惺惺地扮演一番,實屬無聊……不知哪個沒屁眼的狗官,端出此餿主意,這既增加了乘客的麻煩,又耽誤了年輕人的青春,更浪費了國家的公帑。老夫從網上又查得,截至2022年12月31日,大陸31個省,53個城市軌道交通線290條,車站5609座,粗略統計,至少要用5609台X光探測器(還不包括碼頭和長途巴士站);如果每個車站分兩班,則需要站崗人員22436人(這還不包括龐大的管理機構)……敢問,這昏招已運行數年,耗資巨大,不知當局有何收穫?經濟上是否合理?更不知道如何收場?前些年小道流傳,這是胡錦濤兒子經營的探測器生意,若按官場潛規應予以幫襯,這種說法,尚能搪塞,而至今胡錦濤已被摻扶下台,幫襯可以休矣!
老夫週遊過許多地方,這種刁難乘客,勞民傷財的事,美國沒有,加拿大沒有,歐洲沒有,台灣也沒有……為維護國際形像,老夫建議:一,鑑於眼下官員的犯罪率遠比民間高,於是能否把探測器安裝到各級衙門的門口,監視那些人民刁仆,以資震懾;二,倘若人大會議通不過,老夫建議索性取消,將此項花消移用於老百姓的醫保……
(三)
卻說南京路是每個上海遊子夢牽魂繞的所在,回上海少不了要去盤桓。
南京路以西藏路為界,有東西之分,外地人來上海一般喜歡逛南京東路的步行街,而老上海則喜歡逛南京西路,因為新世界、大光明、跑馬廰、國際飯店、張園……有更多的人文故事。
走出新世界商場,發現馬路對面新辟了一片綠化地帶,不經意間,我發現樹叢後有一塊不起眼的絳紅色石碑,走近一看,上面用大字刻著:「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遺址」,小字是「1930年5月23日,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在此召開。大會確定了中華蘇維埃的十大政治綱領,並作出召開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政府的決議。」
世人皆知,「蘇維埃」是前蘇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簡稱,這伙揮舞鐮刀錘子血色旗的強盜,曾搶占中國幾百萬平方公里的領土,並扶持傀儡政權,禍害中國人民(為避免誤解,筆者註:指一九四三年蘇聯扶持新疆軍閥盛世才事件)。
蘇維埃政權早在一九九一年就被蘇聯人民吐棄,灰飛煙滅,但不知誰在招魂,呼其幽靈來中國的土地上遊蕩……
老夫一路感慨,一路搖頭,繼續移步朝西,穿過黃陂南路。
說到黃陂南路,往南,在淮海路馬當路口,有個地鐵站,站名就叫「黃陂南路」。
老夫發現,和以往比,在「黃陂南路」的站名前,添加了「一大會址」四字,其實這裡離一大會址還有好一段路,這種低級的政治作秀,實在令人作嘔。
更奇怪的是,車到此站,車廂廣播開始嚷嚷:「上海是偉大的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地……」
乖乖隆地昸,這嚷嚷老夫戴紅領巾時就已經聽過千百回了,誠如戈培爾所言,早就相信它是真理……不過稍長後知道,上海不僅是共產黨的誕生地,還是青紅幫的活躍地,更是外國冒險家的樂園呢……
(四)
越過黃陂南路,再走幾百米,便是百年老店「功德林」,正要進門,老夫赫然發現門旁有塊低矮的勒石,上書「上海功德林創始於一九二二年四月初八,擴建於二零零三年十月」。
奇哉怪也,既是陽曆公元一九二二年,又是陰曆四月初八,牛頭馬嘴,陰陽參差,看得老夫一頭霧水。
據《萬年曆》所記,一九二二年應是壬戌年,四月初八應是陽曆4月4日。
如用陽曆記,應是:「上海功德林創始於1922年4月4日」。
如用陰曆記,應是:「上海功德林創始於壬戌四月初八」。
據老輩所述,「功德林」最初的匾額是由辛亥革命元老,上海灘青幫大佬李征五所題,至於李征五是誰,看官若有興趣,可從網上或故紙查找,老夫恕不贅語……
「功德林」名聞遐邇,民國時僧侶居士,文人墨客,常聚於此,據記載:魯迅、柳亞子、沈鈞儒、鄒韜奮、黃炎培……均是常客,據先師吳耀南先生告訴我,一次馬一浮先生來滬,豐子愷先生在功德林設宴,他曾作陪。其時文友歡聚,吟詩作聯,猜謎打字,舞文弄墨,何等風流蘊藉……料不到功德林之後人,連陰陽曆都不通,浩嘆國人七十餘年受邪惡理論的灌輸,造成文化斷流,紅粉遍地,腦殘弄權的現狀。老夫禁不住要用《紅樓夢》中焦大的醉後之言發作:「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哪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話到此地,怕語多出界,暫另擇一個還是與文化相關的話題。
「苑」字是一個非常不吉祥的文字,下面一個「死」,上面長着草,喪氣之極。
老夫查閱《康熙字典》——「苑」——「讀音為「yuan」;也可讀「wan」 ,條目中引用《說文》的解釋為:「養禽獸曰苑也」。故北京的南苑,是元、明、清三代,帝皇豢養禽獸麋鹿之地,乾隆曾多次去打獵和閱兵,郎世寧曾為其繪製《乾隆皇帝射獵圖》,記錄在南苑獵場捕射野兔的情節。
中國人講風水,講吉利,查遍古人園林名號,鮮見有用「苑」字的。如蘇州的拙政園、留園、西園、網師園、曲園……一百零八座名園,都用的是「園」字,或用「亭」、「林」或「山莊」……如滄浪亭、獅子林、環秀山莊……古人避違,從不用「苑」字。但不知為何,許多城市新建的高層都喜歡用「苑」字命名——一個養禽獸之地的字眼,莫名其妙。
(五)
從功德林出來,再往西走十來分鐘,便看到青海路南京西路口的一幢屋宇,這裡原先是民國房產大王周湘雲的故居,現在是為人民服務的「岳陽醫院」,老夫頸椎痛多年,在悉尼針灸多次,未見成效。今天經過名牌醫醫院的門口,路過寶山,不能空手回,於是便進去掛號就醫。
為我針治的是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問明病情,就下手扎針,她既不行補瀉手法,又不問得氣與否,我向她提醒,她態度傲慢……等到結賬時,賬單上竟有:「子午流注開穴法(56元)」、「手指點穴(每次最高10元)」,針灸一次二十分鐘,共收費212.25元。
看罷賬單,對其他收費項目我也認了,唯獨對上述兩項不敢恭維。老夫自小在伯父的嚴管下,讀「靈樞」,記經絡,背穴位,熟記十二經絡,奇經八脈,曾拜過上海中醫學院名醫王北雄教授,考得證書,在悉尼開過診所,知道「子午流注開闔法」和「點穴療法」,是中醫里的糟粕,早被科學否定,只有在武俠小說中盛行,就連現代針灸鼻祖——文革中在北京東路國華大樓經絡研究所跳樓的陸瘦燕先生也不認可。可堂堂上海岳陽醫院,竟然以此名目收費,老夫責問,你們是江湖郎中,還是國家醫院?
出得診療室,穿過走廊,赫然見門楣上有塊「手到病除」紅底金匾,落款「杜鏞」。
老夫抬頭凝視,頓時氣消,不由放聲大笑,哈哈,在離掛滿鐮刀錘子紅旗的南京路幾十米處,在昔日上海灘地產大王周湘雲的公館裡,竟能看到杜月笙先生的匾額,不知今夕是何年,有幸有幸,這二百多塊錢花得值得……
(六)
老夫八月二十八日返回悉尼,霎時眾友好紛紛來電,探聽母國近況。
老夫不及一一奉告,只得敲鍵為文——當下母國居民購物不用現金,市場盛行收手機付款,馬路傍紅旗招展,廣場上舞伴活躍,幹部胸前掛黨旗胸章,學生課堂朗誦習縂文章……用文革話說,祖國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哥兒們,母國在召喚你們,有空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二〇二三年九月十五日於食薇齋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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