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圈裡流傳着這樣一個恐怖故事:新編輯入職培訓的重要一課是去參加一場書的「葬禮」——化漿。想象一下,書從傳送帶緩緩進入粉碎機,封面和內頁瞬間被撕成碎片,落入巨大的化漿池中,隨着攪拌器的旋轉,它們迅速被浸透、溶解,逐漸化為一缸紙漿。
在還沒有編纂過任何一本書,沒有體驗過改稿的辛苦、營銷的焦慮或是加印的幸福時,編輯們就先看到了最殘酷的終點。
一位前圖書編輯回憶,入職第一天,同事用一種非常平靜的語氣向她介紹了一本書的一生:組稿,三審三校,印刷,上市。運氣好的,上市之後會迎來加印;而那些經年累月賣不出去的滯銷書,等待它們的命運只能是化漿。
沒有人想做滯銷書。圖書編輯大多是一群理想主義者,他們受過良好的教育,喜歡讀書,相信書籍可以連接世界、拓展認知;比起豐厚的物質回饋,他們更希望自己的工作有價值。
但理想和現實之間總有落差。根據圖書諮詢機構「開卷」監測系統統計,2023年銷量小於10本的圖書超過一百萬種——這意味着市場上近一半的書無人問津。
每一本書背後,都是編輯數月甚至數年的心血投入。當冰冷的數字擺在面前,意義感和自我價值該寄託於何處?當新鮮感褪去,工作在循環往復中露出繁瑣、虛無、荒誕的本質,信念能否抵禦倦怠?
這是圖書編輯的「中場戰事」,也是這個時代下,每一個試圖在變動中重構內心秩序的人無法迴避的命題。
「沒有加印的書就像死了一樣」
編輯汪淼不久前有一本新書上市,一個月只賣了十幾本。「相當於幾乎沒人見過這本書。」她悻悻地說。碩士畢業後,汪淼如願進入一家出版公司,入職三年,她依舊覺得自己在「新手村」徘徊。
為了打破僵局,汪淼用盡渾身解數。她寫了一篇文章介紹書的作者,嘗試向一些有私交的媒體投稿,並聲明「不要稿費」。收到的回覆如出一轍:「太小眾,影響閱讀量。」她又找到公司負責新媒體的同事,想把文章發在部門的公眾號上。
「沒有賣點,」同事態度冷淡,「而且現在沒有人看長文。」
最後,汪淼只能把文章發在自己的豆瓣上,並且自掏腰包買了一本書用於轉發抽獎。一位在書店工作的豆友看到後,為店裡訂購了3本。講到這裡,汪淼擠出一個苦笑:「還不一定能賣掉。」
照目前銷量來看,如無意外,這本首印5000冊的新書大概率會淪為滯銷書——其中大部分將被遺忘在倉庫里,直到某一天被送去化漿。
汪淼感到無力,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書是分營銷等級的,等級越高,能動用的營銷資源越多。」她逐一解釋,「A級書只能自生自滅;A+級的書,會由部門內的營銷編輯負責推廣;而S+級,則會調動公司所有的營銷力量。」這一次,她的新書只評上A級。原因顯而易見:作者在國內沒什麼名氣,缺乏市場號召力。
剛入職時,她接手的另一本書因閱讀門檻較高,也只是A級。「不過那本書運氣不錯,找准了定位,銷量逐漸超出預期,很快就升級了。」汪淼還做過一本S+級的書,是一位知名藝術家不那麼知名的漫畫作品。「從定級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不用為營銷操心了。」她說,在全公司力推之下,那本書順利躋身暢銷書行列,「直到現在偶爾還會掛在一些暢銷榜單上。」
並非所有的書都能如此幸運。「開卷」公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圖書零售市場動銷品種數為237.4萬種,若以年銷量小於10本為標準統計,滯銷書達到103.6萬種。某圖書策劃公司將銷量小於1000冊的書視為滯銷書,2023年該公司滯銷書品種數占其在售品種的72.47%。
如何定義滯銷書,行業內並沒有統一標準。不同類別、不同出版機構,無法照搬同一套參照系。
編輯林羽佳的評判標準非常直接:對她來說,沒有加印的書就像死了一樣。「印一次就死了,它就是滯銷書。」林羽佳斬釘截鐵地回答。她在一家民營圖書公司做文學編輯,每次新書上市,焦慮就成了她工作中的主旋律,「每天都會去刷有多少人在讀,評價怎麼樣。」
她的最好成績是兩次加印,「作為一本小眾文學作品,已經賣得不錯了。」但在公司里,這本書依然不算「暢銷」。同事做出過真正意義上的暢銷書——女性話題、金句頻出,銷量幾十萬,林羽佳語氣中透着無奈,「那本書給了老闆想象,覺得本本可以做爆款,他現在什麼書都衝着爆款去。」
文學圖書市場存在明顯的馬太效應。頂尖的作品,如馬爾克斯、莫言、余華等人的書,銷量常常能達到百萬級別;但在頭部之外,文學圖書市場的另一面是大量銷量平平的書。即便是一些在文學圈內備受推崇的作家,其作品銷量也僅有一萬冊左右。
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在今年再版發行時,預熱海報上他「纏着繃帶,鼻青臉腫」的模樣,令不少圖書編輯唏噓:連余華賣書都要這麼拼命了,其他作者該怎麼辦呢?
「滯銷書」編輯的日常
在杭州一家書店的二樓,長期陳列着一個「滯銷榜」。上榜圖書多達上千本,填滿了整整一面牆。有的書到店五年銷量為0,還有的書至今只有員工買過。
書店稱,這些書滯銷原因很難一概而論。除了作者冷門、封面難看這些常見問題之外,大多數滯銷書就像托爾斯泰筆下的不幸家庭——各有各的原因。
在一些編輯看來,有的書從選題策劃階段開始,就註定會滯銷。
「關鍵在於對題材的判斷。」徐逸提到一套小眾且專業的叢書,策劃階段他便預見到讀者群有限,於是控制了印量。「印量少,反而避免了滯銷。」從事出版行業近十年,徐逸輾轉過多家出版社和圖書公司。他認為,滯銷書往往是決策失誤的產物,而並非書籍本身小眾的結果。
有時候,書的命運也受制於出版社的定位策略。「比如一些公版書(公共版權書籍,指不受著作權法限制的作家、藝術家及其它人士發布的作品,使用不會侵犯作者的版權),一開始就不是奔着暢銷去的。」編輯鄭越解釋,公版書沒有版權費,理論上成本更低,但傳統出版社容易陷入學究、精英的趣味中,用紙、裝幀不計成本,導致定價過高,做出來的書只適合「擺在書房裡珍藏」。
一本書從無到有,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而編輯並不是一年只做一本書,他們常常同時負責四五本書。除了改稿這項傳統意義上的編輯工作,大多數圖書編輯還要策劃選題、協助營銷。徐逸認為,一些出版公司的圖書編輯越來越近乎於產品經理的角色,行業內的說法是「全流程編輯」,「各種流程都要參與,瑣碎的事情特別多。」
他舉例,「從外部作者、譯者、設計師,到內部各個環節的同事和領導,編輯要跟所有人溝通。」徐逸負責的第一本書,是一位知名學者的博士論文。他形容當時自己經驗不足,經過多輪溝通、協調,好不容易說服社裡確定了書的封面,沒想到作者又提出了新的想法,他不得不再次去溝通、協調、確認。
編輯的工作還會細緻到挑選字體和紙張。汪淼手裡有一個繪本,日文原版的每一頁都用了不同字體。做中文版時,她和美編、策劃一起反覆推敲合適的字體,既要讓中文清晰易讀,又要符合語境,還要儘可能接近原文的字體,同時保持視覺美感。她花了很長時間,依然沒有挑出最滿意的版本。
在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中,後浪出版公司的文學主編朱岳曾展示過自己平凡而枯燥的一天:「上班,打卡,打完卡,開電腦,然後看看豆瓣,看會兒稿,看看郵箱,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鏡頭之外,圖書編輯的工作遠沒有這麼輕鬆。新冠疫情期間,鄭越居家辦公,白天常常在密集的會議和收發信息中度過,「晚上6點才有時間看書稿,一直看到10點鐘結束。」她粗略計算過,做一本書,前後要填十幾張表格。雖然繁瑣,但好在相對確定,「無非就是去做而已」。
真正讓她感到痛苦的,是那些無法掌控的事情。
她策劃的第一本書,一度卡在封面設計環節無法推進。最初的設計方案被推翻後,她迅速聯繫設計師出了第二套方案。這一版雖然得到直屬領導的認可,卻被更上一級的領導否決,而設計師也不願再做修改。鄭越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這種不確定性曾經也不動聲色地消磨着徐逸的耐心。「你看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但你就是推進不下去。」徐逸形容,「那種挫敗感不是突然的一記重擊,而是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耗費掉你的心力。」
做書的整個過程,如同經歷一場「十月懷胎」。鄭越感嘆,「即便你對這本書有很多不滿意,但新書捧到手上的那一刻,內心還是會有一點點波瀾。」然而,當這些書被忽視或滯銷時,他們付出的勞動似乎只能淹沒在無聲的失落中。
理想被現實消磨
在出版社工作了6年,鄭越一直自嘲是「滯銷書編輯」。她編過幾十本書,大部分銷量不到5000冊。有時候她也會問自己:「我到底在幹嗎?」
圖書編輯顯然不是一個高薪職業。鄭越記得自己剛來北京面試時,行業內一家頭部出版公司給她開出的薪水只有五六千塊。那之前,她曾在其他行業工作過一段時間,收入是圖書編輯的好幾倍。
「我當時真的滿懷熱忱,覺得只要能滿足基本的溫飽,意義感才是最重要的。」鄭越坦言,自己是抱着「做好書、做暢銷書」的憧憬入行的。「書在我看來是一個傳播的介質,只有做暢銷了,才能抵達更多的人嘛,否則沒有意義。」她常常羨慕米未的員工,能製作《奇葩說》《樂隊的夏天》這樣有影響力的節目,「他們真的好幸福。」
做編輯的頭兩年,鄭越一直面臨着報不出選題的困境。「一大堆書訊裡面沒有一個喜歡的。」她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有的人能一直報,而你連喜歡的都沒有?」
選題會上,她總會被各種質疑困擾。「這個能賣嗎?會不會太小眾?有沒有人感興趣?」鄭越描述當時的場景說,「領導會把你心裡懷疑過的問題,全部拋在你面前,再問一遍。而你無法回答,因為你自己也懷疑。」同事們也常常為此感到沮喪,「有時候連自己都納悶,我又不是作者,我為什麼要在這裡為他去辯護?」
更多時候,圖書編輯要在保質和保量之間做出抉擇。
李珩回憶,在出版社工作的前兩年,編輯每年的KPI是要做出5本書。那時候她的工作狀態還算從容,有幾本書也引起了不錯的反響。後來任務量翻倍,一年要做10本書,她依然試圖像過去那樣全力以赴,哪怕是擠壓自己的休息時間。可她很快意識到,自己似乎在追趕一個永遠無法完成的目標。
「早上9點開始看書稿,中午隨便糊弄口吃的,一不小心就看到晚上九十點鐘,看得整個人都很崩潰,還是看不完。」李珩嘆了口氣,「也許有人覺得完不成KPI無所謂,我也曾試圖這樣想。可是每次開會清點任務時,還是會忍不住感到慌張。」
2019年下半年,她突然接手一本問題重重的譯著,翻譯錯誤多到離譜。那段時間,李珩每天下班走在路上,都忍不住胡思亂想:「要是在路上出個什麼事兒,不用看稿就好了。」她覺得諷刺,「剛畢業時的我,是一個多麼健康向上、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啊。」
工作量倍增,也讓書稿的質量變得難以掌控。同事曾勸她不要太較真——一些翻譯問題,如果編輯不去核對原文,質檢幾乎看不出來,讀者一般也挑不出毛病。李珩試着接受這個建議,「可這麼做了之後,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起那些我覺得有問題卻沒有去核實的地方,就睡不着覺。」
她似乎沒辦法那樣放過自己。「既然這樣,我做這份工作有什麼意義呢?是為了掙錢嗎?不是。我就是為了找到一些精神方面的回饋。如果要為了完成工作去做一些我自己不認可的事,真的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在這個直播間賣書只認名家的時代,像鄭越兒時讀到的《哈利·波特》那樣的暢銷奇蹟,幾乎不可能重現。做編輯這些年,挫敗感像一塊無形的砂紙,來來回回磨損着她的熱情。有段時間,她幾乎決定放棄,不再做編輯了。
「如果有一份性價比差不多的工作擺面前,比如人力資源,我會去嗎?」鄭越常常自問。她了解自己,儘管常把人力和後勤掛在嘴邊,但真正面對選擇時,她的內心卻充滿猶豫。
做市場營銷那兩年,要向新朋友介紹自己時,她總是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迷茫。市場營銷這個詞籠統而模糊,難以準確傳達她的自我。「但現在,我說我是個圖書編輯,你大概能判斷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喜歡讀書,可能有點兒文藝。」鄭越承認,相比之下,她更願意被「編輯」這兩個字定義。
「每個編輯都是成不了作家的人的退路。」鄭越說,讀書與寫作是她從小到大的愛好。圖書編輯的工作,讓她依然與那個更大、更純粹的文學世界保持着聯繫。「它會讓我覺得我依傍在這個東西周圍,也許未來有一天會『曲線救國』。」
偶爾,鄭越會在書店裡感到一絲滿足。她說,去書店就像續命,看見冷門書籍依然有人翻閱,仿佛找到了些許價值感。
與鄭越一樣,汪淼也在編輯生涯中尋找着自己的價值。雖然她的初心並非源自寫作,而是來自一份更加質樸的願望——她從小在農村長大,沒怎麼看過課外書。大學期間接觸到兒童文學後,她常常想,世界上可能有很多孩子也像她曾經一樣孤獨,如果他們有機會讀到一些好書,獲得一些安慰,應該會擁有一個更快樂的童年。
在汪淼眼中,那本一個月只賣了十幾本的新書似乎就有這種「魔力」。而「魔力」生效的前提,是要讓那本書儘可能地被人知曉。
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
圖書編輯總是把「行業不景氣」掛在嘴邊。但不景氣到什麼程度,汪淼也是最近才認清,「當年類似的書,日銷可能就有100多本,現在這本書月銷不到20本,最多的一天賣出去兩本。說實話,聽到這些數據,腦子嗡嗡的。」她忍不住問自己,「圖書行業真的要完蛋了嗎?」
市場逐年收縮,她不是一點沒察覺。剛工作那會兒,書做出來,不用費力卷營銷,就有不少書店和繪本館來訂購,首印量輕而易舉就消化掉了,「現在要四處求爺爺告奶奶。」
「市場情況跟2020年非常不一樣了。當年可以像做雜誌一樣做一個書籍公眾號,但是從2023年下半年開始,公眾號閱讀量直線下滑。現在大家更偏向於做小紅書,沒有人在公眾號上再費力了。公司也覺得人力要花在更能帶來轉化的事情上,而不是花在沒有轉化的內容上。」汪淼說。
一位圖書編輯透露,公司最近下達了一個要求:每位編輯都必須註冊一個小紅書賬號,並且要立一個人設,每周三更,內容不限。公司希望藉助社交媒體擴大圖書的曝光率,甚至期待某個編輯的賬號「突然火了」,成為推廣的利器。
按照新要求,每發布一篇小紅書筆記,編輯都要把鏈接同步到微信群里。她稱這是「社死」般的體驗,如果忘記更新或者沒有及時同步,就會被點名提醒。
「真的很尷尬,而且浪費時間。」她忍不住吐槽,「四個點讚里可能有三個都是自己人。這有什麼意義?但上面安排的工作,只能照做。」
時至今日,圖書編輯早已無法置身於市場之外。汪淼提起,公司在兩年前設置了績效考核,那之後,上選題就多了一道流程:按照一本書的版權費、印製費,包括人力投入,計算出這本書的銷量底線,編輯要根據這些數據判斷是否有盈利的可能,「確定能盈利,才能上會。」
作為同時具有文化屬性和經濟屬性的商品,圖書有着獨特而複雜的特質。它不僅是承載知識的媒介,更是一種文化產品,具備了超越其物質形態的精神價值。
但一本書在市場中的表現,往往並不完全取決於內容本身,而是受到包裝、宣傳、品牌等多重因素的影響。此外,圖書還具有高度的主觀性——一本書在某個人心中無比珍貴,卻可能在他人眼中毫無吸引力。作為商品,圖書既要符合市場需求,又必須保留其文化使命,這種平衡往往是編輯最為頭疼的挑戰之一。
今年6月,汪淼去日本拜訪了一家書店。書店老闆曾經也是一位編輯,挖掘了很多出色的繪本作家。
聊天過程中,汪淼流露出對市場的擔憂。對方聽了十分驚訝,「可是我覺得編輯不應該去考慮銷售上的事情,它會影響你的編輯眼光。」
這句話瞬間讓汪淼羞愧到了極點,「天吶,完了,我把我們出版行業的遮羞布給揭開了。」
她從心底認同那位書店老闆的觀點。但認同是一回事,工作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我一直覺得編輯不應該以做一本暢銷書為導向,應該朝着做出好內容努力。但是為了把工作做好,為了不被開除,我也慢慢地學會怎麼樣去加入一點市場的眼光。」汪淼寬慰自己,這是一種「變成熟」的表現,但內心的矛盾與掙扎依然讓她感到不安。
最近一次報選題時,她陷入了自我懷疑。她無法分辨,自己的判斷究竟是基於書的內容還是它的市場前景。一番猶豫後,她還是提交了這份選題表,「畢竟書賣得好,對公司和自己都有好處。」
這幾年,公司一直在裁員、精簡隊伍。「我不知道,如果我到35歲被裁員了,找不到新工作,下半輩子要怎麼過。」想到這些,汪淼難免焦慮。
林羽佳最近的狀態同樣緊張。上個月,她手頭的一本書剛剛上市,另一本也即將下廠,每天忙到晚上七八點才下班。和汪淼一樣,她經常主動加班——聯繫合適的博主薦書,安排文化類的播客與作者對談。
這樣的付出並不一定能換回對等回報。她觀察到,那些「賣得好」的書,大多「薄而小、金句多」。
如果以這個標準來衡量,林羽佳從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進公司的第一年,她就引進了一部「大部頭」作品,「做出來有八九百頁」。「這麼厚的書,除非是世界名著,否則真的很難賣。」林羽佳清楚,放到今天,她不會再做同樣的選擇。
她心裡始終有兩個聲音在搏鬥。「我認為的出版,不是一直要做刺激大眾情緒的書,我覺得出版是讓大家思考的一個事情,要引進新的東西,推翻我們已有的偏見,或者看到新的邊界。我還是不死心,我想做我認為好的書。但是事實上,按照市場反饋,書一直賣不好,我會感到,頭頂總有一團烏雲壓着我。」
鄭越已經意識到,一本書的命運並不完全掌握在編輯手中。暢銷有賴於很多因素,比如編輯的眼光、出版社的定位、營銷的策略、市場的行情等等,「個人的力量在其中微不足道。」
她不再追求做出暢銷書。「現在我們都不追求《哈利·波特》那種級別的暢銷。能讓業內看到這本書就很不錯了,說明你的營銷已經有一定力度了。我今年其實有兩本書業內也看到了,某種程度上,我也把這當做一種進步吧。」
她也不再把意義感寄托在圖書編輯這份工作上,「工作就是工作,對我來說談不上賺錢,只是謀生。」就像一首歌的歌名,「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她正在學着坦然面對那個現實——自己親手做出來的圖書或許終將化作一缸紙漿,「如果五本書里有一本能讓自己滿意,我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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