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細思極恐!
最近,《半月談》揭露了一些地方農業試驗田測產造假現象,高產數據你追我趕,各種「紀錄」不斷刷新,今天這裡水稻畝產1200公斤,明天那裡就能突破1300公斤。
造假手段五花八門。下面引用一階段報道原文——
「華北某地一家農業企業試驗時,在播種環節故意將水稻間距留得很開,等到收穫前幾天,事先悄悄把同時播種在別處相同品種的移栽到試驗田裡,數據自然變得好看。還有一些農業企業把提前準備好的稻穀藏在溝渠、收割機或地布里,趁現場忙碌之際悄悄混到測產稻穀中。半月談記者了解到,這種直接在試驗田裡動手腳的情況並不鮮見。「
更為隱蔽的作弊手段,則發生在種植環節:說是「海水稻」,實則是不克制地使用淡水灌溉;為了追求數據好看,在試驗田投入大量化肥、增產劑,安排多位專業技術人員管理……「一畝收入兩三千,成本五六千,這樣獲得的超高產有推廣意義嗎?」
《半月談》就此提出詰問:農業試驗本是一種嚴謹的科研手段,「一測就破紀錄」的怪象從何處泛起?
恍惚間,畝產萬斤的荒誕年代似乎又回來了。
二
這個時候,我很容易就想起了那張著名的照片,一個小姑娘,坐在密集的稻穗上。
那是1958年,一個瘋狂的、常識被扭曲的年代,全國開始大放衛星。那張照片,拍攝於安徽省樅陽縣一塊號稱畝產1.6萬斤的「衛星田」里,那些能托住小姑娘的稻子,實際上是從各處移栽來的——《半月談》裡曝光的造假手法,「事先悄悄把同時播種在別處相同品種的移栽到試驗田裡「,與此如出一轍。
安徽省樅陽的記錄很快被打破。不久後,湖北省麻城縣溪建園一社出現「天下第一田」,早稻畝產36900斤。當時的報道這樣寫道——
「湖北省麻城縣的早稻生產又放異彩。根據湖北省、黃岡專區和麻城縣三級早稻高產驗收團聯合查驗證實,這個縣的麻溪河鄉建國第一農業社,在一點零一六畝播種「江西早」種子的早稻田裡,創造了平均畝產干谷三萬六千九百五十六斤的驚人紀錄, 截至目前,這是我國早稻大豐收中放射出的大批高產『衛星』中的『冠軍』,它比安徽省樅陽縣石馬鄉高豐農業社及本縣平靖鄉第二農業社先後創造的早稻高產紀錄高出一倍以上。」
配合這樣的報道,也刊攀登了一張同樣著名的照片,四個孩子站在稠密的稻穗上跳躍,就像站在沙發上一樣。顯然,它輕輕鬆鬆就將小姑娘坐在稻穗上的照片給打敗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話說廣西環江縣委發現自己遠遠地落後於兄弟縣市,心裡很着急,決定要〝爭全區第一,全國第一,天下第一〞。於是,1958年9月12日《廣西日報》頭版整版放了一顆巨型衛星,廣西環江紅旗公社水稻畝產13萬斤!
這也是當年「吹牛比賽」的高峰。
不過我好奇的是,這個畝產13萬斤沒有留下照片,終究有點美中不足。很可能,以他們的想象力,找不到恰當的圖片表達方式了,要我說,找台收割機壓上去試試?
這裡順便說一下,環江縣放了這顆巨型衛星後,上級給環江下達了0.71億斤徵購糧任務。這數字是環江縣1957年任務數額的4.8倍。為了完成任務,縣委把各社隊的口糧和農民家中的存糧都上交了。
1959年,上級分配給環江縣的糧食總產量指標是9.6億斤,徵購任務是糧食1億斤。民眾無糧可交,縣委連豬、牛牲畜的飼料糧都全部併入國家倉庫。1959年上半年,環江各地開始出現餓死人現象,縣委書記洪華表態:〝死幾個人值得什麼大驚小怪,有生就有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這是自然規律。〞
1960年1月,洪華被提升為柳州地委書記處書記。1963年10月,洪華被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5年。
三
說回《半月談》揭露的一些地方農業試驗田造假現象,這才過去多少年啊,坐在稻子上的小女孩不出意外的話還健在吧,可是,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似乎又回來了。
據說,如此造假可以一舉多得,對農業企業來說可以推銷種子,套取補貼資助,對相關專家來說名利雙收,可以拿到高額諮詢費,對政府有關部門而言則是誇耀的政績——可是,此風如果繼續蔓延,對我們的社會來說又意味着什麼呢?
如果吹牛就是正能量,大家一定會心照不宣地開展吹牛比賽;如果指出問題、提出批評就被視為負能量,甚至扣上別有用意之類的大帽子,讓人戰戰兢兢、膽戰心驚,我們面對的,就會是一片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無論如何,我要在這裡大聲發出自己微弱的聲音:歷史並未走遠,造假之風絕不可長!我還要順便再次向《半月談》表達敬意——上一次,是它披露某地財政供養人員超過稅收5倍——這一次,它戳穿了你糊弄我糊弄你的造假把戲,體現了媒體的使命擔當。畢竟,揭示真相,是幫助社會回歸正途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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