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味」這個詞已經流行好幾年了,最早的出處已難以查考。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妙的詞。自從有了這個詞,我就時時提防自己讓人覺得有「爹味」。
我不想讓學生們覺得我有「爹味」。
我不想讓年輕的家長們覺得我有「爹味」。
我不想讓我女兒覺得我有「爹味」。
我不想讓周圍的親友覺得我有「爹味」。
我不想讓我的讀者覺得我有」爹味「。
這個從網路流傳開的新詞,原意是嘲諷那些喜歡說教,高高在上對別人指手畫腳的男人,對應的英文單詞是mansplaining。在今年奧斯卡獲得7項提名的影片《芭比》中就很形象地表現了男人們的「爹味」。
在我看來,「爹味」這個詞切中肯綮地表達出了權力者腐敗散發的腐味。
無論古今中外的男人們為什麼熱衷於高高在上指手畫腳地說教?用脫口秀藝人楊笠的話說,「那麼普通,又那麼自信」。無非因為迄今兩萬年歷史的農業文明本質上就是男權文明,男人相比於女人有着傳統生活方式以及倫理賦予的權力。女權主義思潮以及社運從發軔到現在也就一百多年,除了少數已經發展為較為成熟的工業文明社會外,這個世界大多數國家社會仍然保留着根深蒂固的男權傳統。
「爹味」之於男人,也就是男權散發的腐味。
豈止是男權,任何權力都可能散發出「爹味」的腐臭。
例如,我每周都會在這個城市的「綠心」去散步一兩次。每次去綠心散步,哪怕周圍看不到其他人,耳邊也不絕地響起無處不在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說要遵守安全規定,防火規定等。
我知道這是城市的權力者在履行他們的職責。可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在整個綠心環道無處不在地播放着安全告誡,這就是城市權力者的「爹味」呀!
再例如,我在工作單位里,作為一名專任教師要申請調課,工作系統里不僅要填寫理由,而且還要提供憑據(像預約醫學檢查調課需要提供預約掛號的憑據),然後提交給管理部門審核。審核意味着,即使有正當理由,即使提交憑證,管理部門也有權審核不通過,予以拒絕。
這就是管理部門權力者的「爹味」,散發着惡臭的腐味。
從心理學角度,或者從人性角度,權力者為什麼總是喜歡高高在上指手畫腳地說教?因為權力感會影響權力者的大腦,使他們的社會認知出現各種偏差和扭曲。
實驗研究表明,別說多大的權力,哪怕僅僅是權力感,就足以使參與實驗的被試高估自己的能力、道德;同時又低估他人。
現實世界裡,越大的權力,越是不受約束的權力,權力者就越是傾向於高估自己認知判斷的正確性,哪怕是在他根本不懂的領域。
權力帶來的心理認知效應還不僅僅是權力者會高估自己的學識、能力、判斷、道義,權力者還會傾向於逾越各種規則的界限,表現出任性來。
不僅如此,權力帶來的第三個重要的心理認知效應是權力者會傾向於將他人「物化」,忽略或者漠視他人的情感、權利、尊嚴,將他人視為實現自己「偉大目標」的「工具」或者需要掃除的「障礙」。
從這個意義來看,所謂「爹味」無非就是權力腐蝕權力者散發出的腐味。
回到「爹味」的本意。「爹」是家庭親子關係中父親的角色,也可以泛指父母的角色。父母相對於子女有着自然和倫理雙重的權力,一是在子女兒童期以及之前的幼兒期,父母作為成人有着身體的優勢,可以通過身體暴力來控制子女;二是在傳統家庭倫理中具有倫理權力,特別是像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孝道」。
父母的「爹味」,也即是父母漠視子女的情感、權利、尊嚴,習慣高高在上指手畫腳地對子女進行說教和管束。所以,覺醒的父母首先就要擺脫自然而然習得和傳承的「爹味」,即使是面對幼兒期的子女,也要蹲下去與孩子平等交流。
同樣地,如果一個家庭教育專家,漠視每個家庭的父母讀者的情感、權利、尊嚴,習慣高高在上指手畫腳地對父母讀者說教,那也是濫用知識權力的「爹味」。近年,通過AGP課程的踐行,我也在檢討並時時提醒自己務必要擺脫專家的「爹味」。
在前幾天的文章《為什麼第一次課要給大學生講「權利」》,其實也是謹防自己在學生面前溢出「爹味」。作為高校教師,我不把自己的觀點加諸學生,也不對學生自己觀點評頭論足,只提供補充事實供學生思考;尊重學生的學習自主權,廢棄各種不必要的陳腐規矩,對學生缺課放棄審核的權柄,也不要求學生找理由來申請或者事後拼湊解釋。
有趣的是,我在努力擺脫「爹味」,置身的社會卻充斥着高濃度的各種「爹味」。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唐師三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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