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嘲弄了他們,他們恐怕至死也想不清,悲劇是怎樣發生的。其實,從范長江離開《大公報》那一刻起,悲劇的帷幕就已拉開,一切都不可避免。
在范長江的生命中,記者的身份和新聞事業幾乎貫穿了他整個人生歲月。在中共當代新聞史上,有許多事情與他有直接關聯,如他是第一個去中國大西北採訪的記者、第一個在報紙上公開稱呼中國工農紅軍為「紅軍」的人、第一個隻身到蘇區採訪的記者等。同時,他還曾先後擔任新華社總編輯,解放日報社社長,新聞總署副署長,人民日報社社長,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副秘書長,國務院第二辦公室副主任,國務院科學規劃委員會秘書長,國家科委副主任,全國科協副主席、黨組書記等要職。
以他名字命名的新聞獎——范長江新聞獎,已成為中共國新聞界的最高獎項。但是,如果要問范長江是如何去世的卻沒有人能夠回答清楚,至今新聞界和學術界也一直認為是一個不解之謎。
吹鼓手變成苦勞力 范長江被專人監管
從確山縣城往西20公里到瓦崗鄉;再從瓦崗鄉向南8公里,來到一個丘陵環抱、兩河相交的小村莊——蘆莊,這就是當年范長江勞動改造及投井自盡的地方,也就是那個動亂的歲月「五七幹校」所在地。
「五七幹校」的全稱是中國科學院確山五七幹校。在蘆莊村的東北角,坐北朝南有四排青磚瓦房和一個南北朝向的食堂。除最南邊的一排車庫,因年久失修倒塌外,其他房子仍然存在。據史料顯示,1966年5月7日,毛澤東看了軍委總後勤部《關於進一步搞好部隊農副業生產的報告》後,給林彪寫了一封信(簡稱《五七指示》)。在這個指示中,毛澤東要求全國各行各業都要辦成「一個大學校」,「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又能從事農副業生產,又能辦一些中小工廠」,「也要批判資產階級」。這就是當時全國各地「五七幹校」誕生的歷史背景。
中國科學院確山五七幹校是1968年開始選址、建立的。1969年3月,被定性為「反革命」、已遭到長期關押的范長江,隨首批500名勞動改造和接受鍛練、批判的人員來到這裡。當時,從確山縣城到蘆莊村還沒有公路。這些人全部是用老解放車走確泌路到邢店河橋後,順河道而下來到蘆莊的。據說僅這五六十里路,整整走了一天的時間。
當時,和范長江一起到確山五七幹校的老幹部還有高昌瑞。由於是第一批到,他們的主要任務是白天搞基建和勞動生產,晚上搞「鬥私批修」活動。
與眾不同的是,其他人員空閒時可以與周圍群眾接觸,而范長江卻受到專人監管,勞動時專給安排苦活累活干,平時除集體活動外,不准與外界接觸,不能自由活動,否則非打即罵,或者開批鬥會。所以特別引人注意,也給當地群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虎落平原被犬欺 名記者遭大糞潑身
倪炳銀,瓦崗鄉蘆莊村黨支部書記,時任瓦崗公社蘆莊大隊會計。
40多年的基層經歷,使倪炳銀成為五七幹校的見證人。這次採訪中,倪炳銀向記者提供了大量素材。他說,1969年春天來的500人全是北京的,其中就有范長江。因為范長江有專人監管,所以格外引人注意。當時,范長江經常穿一身中山裝,偏黑,稍瘦,很樸素。當時他定的是「反革命」罪,他的名字基本上被「反革命份子」帽子所代替。
第一批到達五七幹校的500人分為兩班。一班是300人,搞勞動生產;另一班是200人,搞基建。范長江屬於搞基建的,主要是建房子。范長江乾的是搬磚頭或挑運泥灰這些較重的體力活。1969年8月份,在建設五七幹校食堂時,范長江負責為北屋山頭上送磚。在兩米多高的建築架上,范長江由於動作稍慢了一點兒,被監管人員一腳踹到地上。已年近六旬的范長江一聲沒吭,趔趄著從地上爬起來,蹣跚著攀上兩米多高的建築架上,繼續搬送磚頭。
倪炳銀告訴記者,當時五七幹校有近千畝田地和近百畝果園、20畝菜地。如果基建上沒有甚麼重活、累活幹了,就讓范長江去挑大糞澆菜園子。一擔大糞有100多斤重,范長江沒有幹過這種活,且又上了年紀,身體狀況也不好,一次挑大糞時,腰還沒伸直,兩桶大糞就潑了一身,屎尿味熏得他差點閉過氣去。但監管人員仍讓他繼續挑大糞,連衣服也不讓換。就這樣,范長江帶著滿身屎尿,一直干到歇工。
批鬥會上被拳打腳踢
在確山五七幹校,范長江不但天天干苦活、髒活、累活,就是生活上也受到虐待和歧視。
今年70歲的蘆莊村村民尚大福,是當年蘆莊大隊加工廠的工人,加工廠與五七幹校一牆之隔。尚大福說,范長江除干苦活、髒活、累活外,主要是行動不自由,處處都有人跟著,有空就受批鬥。就是每日三餐排隊打飯,范長江也得排在最後邊。其他人可以買肉吃,而范長江不能。當時,五七幹校的飯菜經常不夠吃,如果剩下的有了就給范長江一點差的飯菜吃,沒有了就只好讓他餓肚子。有時范長江就是排隊排在前面了,也會被監管人員拉到最後面,同時還少不了挨罵、挨巴掌和拳頭。
每到夏季,五七幹校的人可以到果園和菜園裡摘桃子和西紅柿吃,也可以到群眾家中聊天等自由活動,而范長江不能。
每天晚上,五七幹校都要組織政治學習和「鬥私批修」,范長江也就成了活的教材。范長江站在那裡,其他人圍坐在四周。要求每個人都要發言,發表對「反革命」的仇恨、對「最高指示」的忠誠。每個人在發言的時候,都少不了對范長江吐以唾液或拳打腳踢。
1970年10月22日晚,夜已經很深了,但像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批鬥會還一直在持續……
難耐巨大的壓力最終投井自殺
長期被限制自由、沉重的思想包袱,最終導致范長江難耐巨大的壓力,投井自殺。蘆莊五七幹校大門前不到100米處,是范長江經常勞動的菜地,菜地旁邊有一口深7米、直徑為1.4米的水井。
在范長江剛過完61歲生日後一周,1970年10月23日,早晨起來,五七幹校的監管人員突然發現范長江不見了,忙和負責監管他的人一起查找。「當時沒有叫我一起去找,但聽去找的人回來說,在菜地邊的那口井裡發現了范長江的屍體,當時已經浮在水面上了,他穿的還是那身單薄的中山裝。」
今年75歲的李長俊,當年是蘆莊五七幹校的一名看山人員,曾和范長江吃住在一起。他回憶說,「當時他要是想開一點,別背那麼重的思想包袱,就不會走到投井自殺這一步。說不定以後平反後還能當更大的官。」對於這個曾在一起朝夕相處的陌生的「大官」的死,李長俊惋惜不已。「幹校的人找來幾個人,把范長江的屍體用塑料布裹著,抬到離幹校七八百米遠的一個山澗陰溝里,草草掩埋了。」李長俊說。
據說,當時只在陰溝里簡單地挖了一個很淺的坑,兩邊用木板襯著,把屍體放下去,然後在屍體上蓋了一塊薄板子就封土了。中共新聞事業史上一位傑出代表范長江徹底離開了人間。而死去的范長江,被幹校的人定性為畏罪自殺。就這樣,一代新聞鉅子以一個灰暗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留給世人無盡的遺憾和嘆息。記者本想到范長江罹難的那口井去看一看,無奈那口井已經被附近的村民用土填上了。
1976年春天,范長江的後人到蘆莊移墳。參與移墳的蘆莊村村民倪大龍說,當時在加工廠喊了五六個人去移墳,每人給發了一雙手套。范長江的後人還讓每人喝了一大口酒,主要是怕有異味熏人。
由於墳埋在陰溝里,土質非常鬆軟,沒幾鍬就挖出來了。打開塑料布後,人們都驚呆了!大家發現已故五、六年的范長江腿上的大筋還連在骨頭上。
本文由《看新聞網》原創、編譯、首發或轉載。轉載必須保持文本完整,聲明文章出自看新聞網或原作者,並包含原文標題及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