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軀殼的前世今生

拜懷德
2024-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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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凹

萬物生命皆有限,唯有業績比時間。

他年噴薄榮世界,今朝彩虹賦詩篇。

青天白日,細風拂面,名赫一時的礦井好像一副失去內殼後的衣帽懸掛在高高的山頂上,飄蕩着,張望着,回憶着自己當年遠去的風骨胖肉,富有靈魂豐滿的模樣。

想當年,王石凹,胖乎乎,肥墩墩,魁偉高尚,1956年蘇聯援建西北地區最大的礦井,擁有三四萬人口的礦區猶如一個繁華的小城鎮,地上地下,燈火輝煌,熙熙攘攘,享譽四方。東山、西山、南山、北山,還有山下低凹處熱火朝天的生產區,五湖四海的人家組成多元世界彩色畫面。四百米深井煤礦一天24小時不停地噴薄而出,把自己千萬年積攢的不能再生的血肉輸送遠方,點燃燈光,營養工廠,掀起一波又一波國家建設的波浪。然而,再堅強的生命也抵不過時間的吞噬,不能續命再生的能源存量在歲月的狼吞虎咽下,終於風靡五十多年後由富甲一方的財主變成一副空殼的無產者,關門閉戶,油枯燈涼。曾經在這兒千千萬萬勤奮的勞動者,隨着日月的考量,有的已經是鬚髮蒼蒼,面對夕陽,守望着這塊難分難捨的地方,而絕大多數的人像鳥兒一樣攜家帶眷飛向新的覓食的地方,開闢新的方向。

面對荒涼,有先見之明者決定:把這個采空的礦區建設成遺址公園,給他輸入新的生命,招徠四方人員觀光,使之永立鰲北山上,像演員一樣,把歷史和未來一起暢想。這是富有創新的開明之舉,重塑一個一代天驕式礦業大王,使之靈魂不倒,永放光芒,從而,激勵人們人飲水思源,不忘初心,以他為國捐軀的品質引發人們奮發向上,永放卓越的光。

目前,大量的人力財力大干快上,公園已成雛形,期待着功成圓滿的一天,有更多的人來看看昔日生活過的地方,看看礦王的前世今生。遊客們通過井上井下參觀,定能在偏僻的深山間,看到一束其他地方難得一見特有的光,從而,靜思靜想:不論是人是物是礦藏,只要不顧惜自己,為人類散發有益的能量,就不會被人民遺忘。正像加拿大維多利亞島歷史上布查德先生夫婦一樣,為了把一片采盡後荒廢的石礦礦場有機組合成譽滿全球的低洼花園,以個人綿薄之力,遍游世界各地親手收集各種奇花異草,精心設計裝扮,打造成人們遊覽嚮往的地方。相信王石凹遺址公園也會成為一座雕琢一新的時代廣場,雕塑者與被雕塑者將一起照耀四方。

漫步在正在建設中這塊熟悉的地方,走到處,少了當年人來人往熱烈的風光,少了礦工南腔北調的說唱,少了嗆人的石矸硫磺味道的飛揚,少了上山下山時絞車索道嘩啦啦作響,少了成群結隊中小學生背着書包去上學堂,少了三個分布不同區域職工食堂飄着美味的菜香,少了身穿白色大褂三院大夫的奔忙,少了高音喇叭高亢地報告當日突破衛星的產量,少了臉黑心紅礦工兄弟的礦燈明亮,少了旋轉的天輪把一罐籠一罐籠烏錚錚的煤炭運進噴着蒸汽待運的列車車箱……

與之相反,漫山遍野多了不少空穴花園式洋房,多了歷史畫廊和模範人物巨幅畫像,多了守候展放的龐大機械設備佇立路旁,多了顯示當年礦井生產各種雕塑鮮活模樣,多了由山上至山下曲折旋轉式梯形走廊,多了鋪設乾乾淨淨的瓷磚廣場,多了不甘寂寞的空巢老人聚集西山小區一起聊天曬太陽,多了思想者幾分雲天霧地的遐想……

走着走着,靜看天輪在藍天中默默待轉,乍聽掘進風鎬突突作響,細觀火車靜候裝煤,張目絞車欲將啟動,細品俱樂部還有人聲歌唱,仰望辦公大樓指揮調度正在百忙,聆聽中小學校教學樓上課鈴響……一切顯得如夢如幻,如痴如醉,好像礦井還在生產,人們還在忙碌,所有的生命並未枯涼,一切都很正常。其中有你,有他,也有我。

建設中的遺址公園,多像一位雙面人,一面經過精心化妝,有骨有肉,展現出富有彈性美麗的面龐,吸引四方。而等待化妝的一面卻瘦骨嶙峋,令人有點沮喪。信步走進東山一塊貧民窟棚戶區地方,一片破爛不堪無人居住式的爛尾房,張目四野,幾絲空曠,幾分淒涼。

這兒是1979年建成的四棟三室一廳二層小洋房,東臨俱樂部,南有二食堂,當時算是礦區豪華小區,房新人氣旺,非賢能者莫能入住。一時間,有人從北山溝壑邊遷來,有人從西山窯洞搬入,你來我往,好像是礦山最時尚的衣裳,沸沸揚揚,人人都想用手摸一下,感受不同的風光。入住者,更是昂首挺胸,趾高氣揚,人們投以傾慕的眼光。而今,沒電沒水沒燃氣,髒兮兮沒有插腳之地,黑乎乎狼藉一片,靜悄悄沒有人煙,冷冰冰不寒而慄,寒磣磣不忍回望,顫巍巍風雨飄搖,一副失去靈魂的殭屍,薄涼薄涼的。行走樓下,灶棚臥倒,垃圾熏天,門窗破爛,磚頭瓦片當道,擁擠的樓距不到三米,只能小心低頭一腳低一腳高繞道小心而行。沿梯二樓,灰塵覆道,從磚縫中掙扎的芒草在疾風中搖晃,幾隻鳥兒在屋檐下飛來飛去。走廊寬不過米,磚砌護欄搖搖欲墜,黑壓壓家家殘門破鎖,走至曾經住過的一戶居室,門窗被撬,鳥屎沾滿窗隙,一副亂糟糟被賊洗劫的場景,凌亂不堪,讓人淒楚而心酸。撿起一張熟悉的照片,揩去灰塵,煥然一新,容顏如春,不由人仰天長嘆,先後四十年,天變地變人也變!

看看經過化妝的一面,再看看未經化妝的一面,一個假,一個真,一個胭脂粉面,一個骯髒不堪,一個彰顯光環,一個淚痕斑斑,一個活靈活現,一個殭屍一般,曾經同一塊肌肉同一個靈魂的個體形成天壤之別,多麼盼望抓緊時間把這半壁臉龐也能整修得光彩鮮亮,堂堂皇皇,這樣,整個生命得以死而復生,有了氣場,光照四方。

然而,設計者自有自己的設計理想,也許,雙面人,真假中體現歷史,苦樂中還原本質,明暗中形成對比,這樣,才能讓人真正感受礦業風貌的前世今生,給人留下更深的印象。

日薄西山,吝嗇的太陽藏掖着最後一點金光,驅車回城,回頭望,影影綽綽,一個死而復生的生命在希望中正在慢慢覺醒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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