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吉林發生刺傷四名美國人的事件。
月底,蘇州發生刺傷兩名日本人的事件。
看到兇手都是我的70後同齡人,我竟然不是特別震驚,因為從退出初高中和技校同學群的那一刻起,我對這個群體,早就失望透頂並同情至極。
可以說,我們這一代70後的成長環境非常特殊。
由於文革結束之後的觸底反彈,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國開始改革開放,中西關係進入蜜月期。
那幾年,《走向世界》和《走向未來》叢書,享受前所未有的熱銷,整個社會思想光譜既豐富又多彩。
可惜的是,當時,還在讀小學和初中的我們這一代人的心智,尚未成熟到能夠有意識地從中汲取精神養分。
九十年代初,我們升上高中,到了世界觀形成的階段,正要睜開眼睛看世界了,中西關係卻緊張了起來。
在那個傳播媒介不發達的時代文字世界瀰漫的二元對立的世界圖式中,我們完成了高中三年學業。非黑即白的思維方式和非敵即友的世界觀,幾乎成了我們這一代人共同的思想鋼印。
「敵人亡我之心不死」、「一切都是西方造的孽」、「國際關係,只有利益,沒有友誼」,是他們篤信不疑的標準答案。
絕大多數同齡人的認知水平,連同我們的身高一樣,畢業那一刻,就停止了生長。
人性的弱點之一是在潛意識裡害怕否定自己,這就是為什麼人們大都難以擺脫認知依賴和思維惰性。
除了遭受強烈撞擊而主動或被動抹去鋼印的少數人,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無法完成認知重構。
思想鋼印一旦打上,在此後的人生中,他們只會主動強化這個鋼印,只接受與原有認知相容的觀點和信息,排斥和否定與原有認知衝突的其他觀點和信息。
因此,隨着年齡的增加,很多人不是在增智的路上越爬越高,而是在變傻的路上越走越遠。年紀越大,愚蠢就越難醫治。
1992年高中畢業,我和那一屆的同學,分別帶着各自的鋼印,從此各奔東西了。
此後的二十年,我們中的大多數人相互之間幾乎都處於斷了聯繫的狀態。
少數幾個同學偶爾聚一聚,在聊到歷史、現實與世界的時候,儘管分歧在所難免,我卻始終以為,那個「敵我對立、非黑即白」的思想鋼印,只屬於個體。
2012年,畢業二十周年的時候,騰訊企鵝讓我們重新聚到了一個QQ群里。
當整個年段四個班兩百多個原本分散在社會各個角落的腦袋,不分職業、地域和學歷,皆攜帶鋥亮的思想鋼印,匯聚到一起之後,我才意識到,這個鋼印竟然屬於一代人。
1992年7月的高中畢業生,屬於中國大學開始持續擴招之前的最後一屆。高考難度仍然很大。考上專科本科的人,只占總人數不到10%。
即使是那有幸考上專科本科,或多或少還必須摸一點書的10%,思維早已嚴重固化,更不用說,那些帶着高中學歷踏入社會,從此停止閱讀和思考的90%。
手機上網普及之後,自媒體的發展和大數據的推送,讓他們越來越陷入信息繭房,腦子裡的鋼印變得越來越鮮明。
有一次,在聊到美國的時候,群里大多數同學都視美國為「與中國有着不可調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的頭號敵人」,還在讀博士的我,毫不猶豫地表達了一個與眾不同的觀點。
我說,國與國之間存在利益矛盾,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但是,文明演進到今天,人類已經進化出了一套共同的價值觀。它完全可以彌合國與國之前的分歧,調節國與國之間的衝突。因此,存在利益矛盾,不代表就非得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都什麼年代了,該摒棄這種二元對立的僵化思維了。
話音剛落,群里嘲諷和罵聲一片。學歷越低,罵得越凶。
當然,這些罵聲,或多或少摻雜了一些對我這個原本年段倒數第一的學渣,在二十年之後,卻逆襲為年段最高學歷人士的嫉恨。
有些人乘機跳出來,利用這個話題,趕緊拋出一句「讀書讀傻了」或「博士算什麼」,以此貶低知識和學歷的價值,化解內心的自卑感。當然,這屬於本文的題外話。
那一天,我頭都不回地退出了年段和班級兩個QQ群,從此不再加入。
如今,我們這一代70後都活到五十出頭的年紀了。大多數人手裡只有中學學歷,身陷中年困境,孩子又正要買房結婚。這群生活壓力最大的人,偏偏都生活在小縣城,很難有機會直接體會國際資本帶來的好處。
他們明明享受了十幾二十年全球化帶來的好處,仍然無法理解全球化意味着什麼,卻毫不猶豫地把個人逼仄的生活處境諉過於「外國敵對勢力」……
文章來源:虞樂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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