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了华盛顿DC百万人和平集会

郑义
202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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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6日,参加支持川普的集会的民众(图片来源:BRENDAN SMIALOWSKI/AFP via Getty Images)

有感于一位网友的文字:“89年我们是暴徒,2019年我支持的香港学生年轻人也是暴徒,今天,我与上百万的爱国者来到DC,结果,我们又成了暴徒。这都他‘马’的啥世道?”

因为我去了DC,投身于百万人海,所以,我也就成了“暴徒”。没时间详细写,报告一些亲见亲历的细节。

到DC的时间晚了,但川普总统的演讲也推迟了,正好赶上。

人山人海,挤不到前面,转而登上华盛顿纪念碑前缓坡,这里视野良好,可以看见马路对面一个巨大屏幕。没想到纪念碑北侧(面对白宫)草坪被踩得一片泥泞,前两日下过雨,草地吸足了水。鞋漏水,就在人缝中穿行,想找一块稍微干点的地方。但人太多,诺大草坪全部被踩出了泥水,最后挤到纪念碑下石铺地面。无论从这里望下去,还是从下面望上来,场面足够壮观,华盛顿可以骄傲。主流媒体说不过几万人,最简单的办法是拿镜头摇一摇全景。

年岁不饶人,感觉累了,坐在纪念碑石墙下小憩。

旁边一老人,手里拿著一弯曲的羊角,长约一米,角尖截去,吹起来居然可发出嘹亮声音。我明白这就是圣经里说的那羊角,以色列人遵照神的吩咐绕耶利哥城七周,然后祭师们吹响羊角,众人齐声呐喊,厚重的城墙就崩塌了。后来发现有不少人都有这种羊角号,想必是懂生意经的小商贩卖的。

有人双手扶在石墙上祷告。

川普讲话很长,就去纪念碑东侧上厕所。排队的人很长,比我想像的有耐心,不慌不忙的,没有一位性急插队的。近前的三棵樱花树竟然开花了,提前了好几个月,天地人间都紊乱了。大约排了半小时以上,进去一看,五个便器,两个堵了。出来找了根竹旗杆去捅,无济于事。虽然我修管道有经验,手无寸铁,也只有作罢。排队如厕的人都向这个失败的老头面露微笑,伸大拇哥。

演讲结束于1点7分,但早已有人流开始往国会山走。美国式散漫。

临走时也双手扶在冰凉的石墙上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以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请你格外看顾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先贤们建立在你根基上的国度朽坏了,请你赐我们力量重新扶正。请你再次赐下信仰与公义的墙角石,坚立我们的信心。国度、权柄、荣耀都归于你,从今时到永远!以上祷告、祈求、感恩奉基督耶稣之名。阿门!”

纪念碑街对过有小丘,是华裔的集结点。有两顶白色帐篷,有饮水、食物。组织得很好,印制了黄色T恤,扯著近百米的长条幅,擂著大鼓,喊著口号往国会游行。

膝关节不适,走得慢,不断有人群超过。年轻人集体哼唱著爱国歌曲,如《美丽的亚美利加》、《布朗之歌》。不是中国游行时那种同仇敌忾的吼唱,温和而深情,使我回忆起911纽约恐怖袭击当日傍晚,我在国会大台阶上见到那些中学生,唱的就是《美丽的亚美利加》。《约翰.布朗之歌》是一首战歌,也唱得温柔。我随他们哼唱,心说早就该唱这首歌了。我写过《金棕榈—葛底斯堡赋》,对这首歌很熟。约翰.布朗是一位白人牧师,致力于帮助南方逃亡黑奴到北方。后忍无可忍,发动武装起义,占领军火库,旋即被军队攻陷。他的儿子们牺牲,本人受伤被捕,被判处绞刑。故事发生地离我家不算远,常带国内友人去。叫哈伯斯渡口(Harpers Ferry),位于马州、宾州、维州交界处波托马克河畔。布朗殉道那天,北方各地的教堂钟声齐鸣,到处挂满黑色挽幛。两年后,南北战争开始,人们高唱《约翰.布朗之歌》走上战场。至今,每年独立日盛典,都有军乐队演奏这首歌,同时礼炮齐鸣。今天特地写了这番感受,是想说约翰.布朗才是暴徒,我们远远不配。

还没走到山下大水池,就发现国会大厦西面左边台阶上已挤满了人,接下来有人开始爬铁栅栏。看来是受到鼓舞,右边台阶上的人也开始向上冲。很快,两侧台阶和正中廊柱下台阶都被示威者占领。数十个穿黄色服装的警察慢慢走上去(不是冲上去),试图驱赶人群。我心想,如此警力,怎么能控制这么大场面?当我慢慢走到水池边坐下,奇迹出现:几十个警察居然把正面台阶上人群驱赶到左下角。赶羊也不能这么容易吧?

国会山西面,人群分为两部份,以大水池为界,主体在坡上,不少人则麋集在坡下水池以西。有一个人身穿独立战争时衣装,挥舞一面旧国旗,趟过刚没腿肚的浅水,向对“岸”前进,并不时回头呼喊,张开双臂。人群发出欢呼,明白这是仿效华盛顿度过冰封的特拉瓦河,却并没有我想像的万众跟随。又有几个人跳下水池,召唤人们前进,依然只是欢呼,无人下水。前后有近10人下水,仍未鼓动起人群再现历史场面。几次有冲动。不过几十米距离,即便冰水,也能趟过去的。想想还是忍住了。遥想三十年前的天安门广场,相去甚远,这是无组织的人群。

风很大,坐久了全身发凉。就慢慢绕过大水池,进入主要的历史画面。和一群人一起低头祷告,想必我们信的是同一位神。圈内主祷的几个人互相下跪扶肩,接力祷告。有人垫了黑色垃圾袋,没垫的人就跪在草地渗出的泥水里。远处有人吹响高亢的羊角号。

一直在想,始终在想:这是一个十分温和的民族,在心里我是在拿八九民运的中国人作比。八九民运诚然和平,没有砸一块玻璃,但那种决一死战的气氛和表情是今日之DC所不及的。历史记载中的美国先民似不如此,“不自由,毋宁死!”不是很勇猛剽悍吗?是和平的日子太长久了吗?是被富裕生活和“政治正确”驯化了吗?四处详和。拥挤中人们温文有礼。自由来往。没有组织。不像是一场决定美国和人类命运的决战,更像嘉年华会。无数面星条旗和川普旗在大风中猎猎飞舞。一面数十米长的大国旗被人们托举起,沿台阶缓缓上移。欢声震天。几次听见有人议论“revolution”,这个单词是不会听错的。

人们议论,警察开枪打死了一位16岁女孩儿。不太相信。至少国会大厦西面没有冲突,警察似乎也没佩枪。过一阵,还是传说打死一位16岁女孩儿。

风越来越大,骨头寒透了。就慢慢往回走,今天就是这样了。

身后突发枪响。比枪声要大。回头看去,国会台阶上浓烟升起,看得清是警察在扔催泪弹。山丘下警灯闪闪,警车一队队飞驰。DC那位要拆林肯纪念堂华盛顿纪念碑的黑人女市长下令宵禁。他们要清场了。

看到了不少坐轮椅的老人,很了不起。去地铁站路上,见到一位像是外地来的老人,携了旗子、标语牌,背著行囊,步履蹒跚,一个人,一步步往警车呼啸的国会山方向走。岁数比我大得多。

地铁上人们大声交流讯息。打死16岁女孩儿不像是谣传了,太年轻了,无比痛心。

回家打开电脑,方得知今日之全貌:

国会东侧有人冲进去了。议员们转移会场继续认证大选结果。

进入国会时有示威者喊:这是我们的大楼!

有人举证,率先冲进去的有安提法。那末,是希特勒制造的国会纵火案?

打死的不是16岁女孩儿,是前海军女兵。一米多远,近距离开枪,是谋杀。有网友称今天打死的不止一人。

彭斯玩大了,在最后一刻背信弃义。原先信誓旦旦,现在自我毁灭。他是基督徒,将来怎么面对自己的神呢?

川普发推,体会大家心情,呼吁人们回家。坦克还没有包围白宫,就是包围了,叶利钦还站坦克上发表了一个演说。

百万人和平示威,史无前例。说这些都是暴徒、愚众,那“We The People”在哪里呢?

1月6日我去了,我祷告了,呐喊了,歌唱了,如一朵小小浪花融入大海。无论成败得失,我会终生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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