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第十四个问题:这种新的社会制度应当是怎样的?
答:首先将根本剥夺相互竞争的个人对工业和一切生产部门的管理权。一切生产部门将由整个社会来管理,也就是说,为了公共的利益按照总的计划和在社会全体成员的参加下来经营。这样,竞争将被这种新的社会制度消灭,而为联合所代替。因为个人管理工业的必然后果就是私有制,因为竞争不过是个别私有者管理工业的一种方式,所以私有制是同工业的个体经营和竞争密切联系着的。因此私有制也必须废除,代替它的是共同使用全部生产工具和按共同协议来分配产品,即所谓财产共有。废除私有制甚至是工业发展所必然引起的改造整个社会制度的最简明扼要的说法。所以共产主义者提出废除私有制为自己的主要要求是完全正确的。
现在由于大工业的发展:第一,有了资本和规模空前的生产力,并且具备了能在短时期内无限提高生产力的手段;第二,生产力集中在少数资产者手里,而广大的人民群众却愈来愈多地变成了无产者,并且资产者的财富愈是增加,无产者的境遇就愈加悲惨和难以忍受;第三,这种强大的容易增长的生产力的发展,已经大大超出了私有制和资产阶级的范围,以致经常引起社会制度极其剧烈的震动。因此,现在废除私有制不仅可能,而且完全必要。
这些,正是中国共产党人认为所有制越“公”越好、越“纯”越好的理论根源。“一大二公”的思想源远流长,并非中国共产党人的独创。新中国建立以来,动用了各种舆论工具宣传全民所有制的理想,批判私有制的罪恶。成千上万的人把消灭私有制当作自己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这么美好的理想当然早一点实现比晚一点实现好。从这里可以找到毛泽东追求“一大二公”的思想根源。
近代实践证明,私有制是民主政治的经济基础。国有财富的执掌者必然成为国家的主人。国有人的经济不仅低效率,而且是和专制制度相匹配的。消灭了私有制,必然为专制制度奠定基础。
这个理想的第二项内容就是消灭商品生产,实行计划经济。
消灭了私有制以后怎么办呢?消灭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实行计划经济。马克思主义认为,在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情况下,生产是盲目的,无政府的。这就不可能自觉地实现各个产业之间、各种产品之间所需要的比例关系。只有通过周期性的经济危机才能达到平衡。消灭私有制以后人们就可以自觉地进行计划,自觉地保持比例关系,经济危机就会消除。
一旦社会占有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
日常的经验就直接显示出这件产品平均需要多少数量的社会劳动……因此,在上述前提下,社会也无需给产品规定价值……各种消费品的效用(它们被相互衡量并和制造它们所必需的劳动量相比较)最后决定这一计划。人们可以非常简单地处理这一切,而不需要著名的“价值”插手其间。
没有一个使千百万人在产品的生产和分配中最严格遵守的统一标准的有计划的国家组织,社会主义就无从设想。
计划要‘具有立法的职能’,国家计划委员会的决定,‘应具有立法的性质’。
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以后,就可以取消商品生产,不需要价值规律来配置资源,而是实行全面的经济计划。“全部国家经济机构将变成一架大机器,变成几万万人遵照一个指令工作的大机器”。
后来的实践证明,计划经济体制的根本缺陷是,在资源配置上用人的主观判断来代替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人不可能准确、及时地认清市场变化并及时对经济活动做出正确、及时的指导。所谓计划指导,实际是一连串的错误指导。在不断的错误指导中,巨额投资付诸东流,大量的财富被浪费。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每一个劳动者,每一家企业,都是大机器上的齿轮和螺丝钉,必须按一个指令运转。因此,首创精神被压抑,进取心和奋斗精神被挫伤,智慧和才能被窒息,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被扼杀。停滞、匮乏和贫困也就必然。
既然全社会按照一个指令工作,就得有高度集中的管理体制。长官的指示就是命令,计划就是法律,不同的意见就会被当作“杂音”和“噪声”加以消灭。所以,计划经济体制和民主不相容,和计划经济体制相匹配的政治制度是极权制度。
这个理想的第三项内容就是实行“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原则。
马克思主义的按劳分配是指“消费资料”,因为生产资料已经公有了,没有分配问题。
他从社会方面领得一张证书,证明他提供了多少劳动(扣除他为社会基金而进行的劳动),而他凭这张证书从社会储存中领得和他所提供的劳动量相当的一份消费资料。…….除了自己的劳动,谁都不能提供其它任何东西,另一方面,除了个人的消费资料,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成为个人的财产。
人类从资本主义只能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即过渡到生产资料公有制和按劳分配。我们党看得更远些:社会主义必然会渐渐成长为共产主义,而在共产主义的旗帜上写的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各尽所能,按劳取酬—-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公式。
马克思主义的按劳分配排除了其它分配形式。如按资分配。因此,把拿利息当作剥削。中国在1956年的社会主义改造中,资本家把工厂交给了国家而拿很少的“定息”。但是即使如此,后来也被当成剥削的根据而一直受到政治歧视。
按劳分配,谁来分配?实践的结果是:分配者成了主人,接受分配的人成了奴隶。分配者可以随时剥夺接受分配者的生存资源。干部在公共食堂里随意对农民“扣饭”,就是分配者控制和奴役接受分配者最典型的一例。
消灭了私有制,实现了计划经济和按劳分配,国民经济就能有计划、按比例的发展。经济危机将终止,剥削、阶级和阶级的对立将消除,商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随之消除,人们将从金钱的奴隶变成社会的主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将变成平等的互助关系。这就是共产党人的理想。然而,这个美好的理想一经实践,就出现了和他们初衷相反的结果。
这个理想的第四项内容,也是实现这一理想的手段,是通过无产阶级的暴力革命来消灭资产阶级,建立无产阶级专政。
无产阶级,现今社会的最下层,如果不炸毁构成官方社会的整个上层,就不能抬起头来,挺起胸来……每一个国家的无产阶级当然首先应该打倒本国的资产阶级。
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阶级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推翻资产阶级以后怎么办呢?实行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说:
在我以前很久,资产阶级的历史学家就已叙述过阶级斗争的历史发展,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也已对各个阶级作过经济上的分析。我的新贡献就是证明了下列几点:
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
2,阶级斗争必然要导至无产阶级专政;
3,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
这种社会主义就是宣布不断革命,就是无产阶级的阶级专政,这种专政是达到根本消灭一切阶级差别,达到消灭这些差别所由产生的一切生产关系,达到消灭和这些生产关系相适应的一切社会关系,达到改变由这些社会关系产生出来的一切观念的必然的过渡阶段。
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
在国家成了无产阶级的国家的时候,在它成为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施用暴力的机器的时候,我们就要完全地和无条件地主张坚强的政权和集中制。
马克思主义者设想,无产阶级专政只是在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过渡时期”,当时他们没有说这个“过渡时期”有多长。从苏联和中国的实践来看,这个“过渡时期”很长很长。共产党执政时期全都是无产阶级专政时期。既然是无产阶级专政,那么,为了实现“全体一致地嘻笑怒骂”,“对意识形态的全面专政”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实践证明,所谓无产阶级专政,实际是领袖专政。专政对象并不是什么“阶级敌人”,而是不愿意效忠领袖的人。
由于从古代的集体主义思想到近代的社会主义思想,都是针对人的魔鬼性的,都针对社会不平等种种社会弊端的。因此,自古以来,这种思想体系就有广泛的社会基础。处于下层的百姓是它的忠实信众,一些同情下层群众的知识分子,也极力宣扬它。从康有为到李大钊,都主张“大同”和“共产”。中国共产党就是在这种思想基础上建立的。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这个美好的理想,以各种通俗的或深奥的形式,向各种年龄、各种不同文化水平、各种不同身份的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灌输。虽然在实践中,有些理想暂时不能实现,但作为未来的奋斗目标是不能动摇的,中国共产党还把对这种信仰是不是坚定,作为考察党员、任用干部的重要条件。
这样,共产主义信仰就成了1500万共产党员的集体信仰,还通过政权的强制,让中华人民共和国全民都信奉这个集体信仰。中国共产党一直教育它的党员:马克思主义既是科学,又是信仰。其实,科学和信仰是不相容的两回事。信仰通常中坚定的,而科学是要不断地发展和扬弃。信仰是心灵的,而科学需要实验去验证。如果说马克思主义是信仰,它就失去了科学性。
人类不能没有信仰。只要你不对人们进行强制,不剥夺每一个人的自由选择权,不管什么样的信仰都是可以存在的。但是,如果把共产主义信仰变成了全民信奉的集体信仰,并且用政权强制所有的人、动用全国资源实践这个集体信仰,必定会带来巨大的灾难。
“一个人如果只崇拜某个神,他还算不上有虔诚的信仰,只有当他把自己的一切思想资源、一切自愿的服务行为、发自肺腑的幻想热情,全部献给一项事业或一个人,将其为自己全部思想和行为的目标和准绳时,才能够说他是一个虔诚的人。” 共产党的舆论控制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这个目标,一大批人成了共产主义虔诚的信徒。尤其是那些单纯幼稚的青年和文化低下的人们,对共产主义怀有强烈的宗教感情。
从古今中外的教派斗争中我们得知,凡是怀有极端宗教偏执的人们,通常会用火与剑去清除那异教徒。在政教合一的国度里,必然如此。于是就出现了大跃进年代(以及后来的文化大革命)大规模的残酷迫害。
三、中国为什么走上了极权主义
最早将社会主义一词译作中文的是黎昌庶的《西洋杂志》,1877年黎昌庶随郭嵩焘出使英法,接着又转任德国和西班牙的使馆参赞。《西洋杂志》是他对欧洲的了解。这本书中两次提到欧洲的社会主义运动。将Socialist一词译成“平会”,“会”是“会党”的意思,即当时中国民间结社。他将社会主义理解为一个“平”字,与中国“均贫富”的传统思想有关。稍后,西方传教士的一些中文著作对马克思的一些片断介绍中,将马克思主义作为“救贫”、“均富”、“富民”的安民学说。1899年2月至5月,上海广学会主办的《万国公报》连载了英国传教士李提摩泰、中国人蔡尔康节译的英国哲学家基德(梁启超译为颉德)的《社会进化论》,将译著命名为《大同学》,用中国的“大同”思想来理解、介绍社会主义。1902年10月,梁启超发表的《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一文中提及到“日耳曼人社会主义之泰斗”马克思。提到马克思的“谓今日社会之弊在多数之弱者为少数强者所压伏” 。不过,他认为马克思这种抑强济弱的思想,中国古已有之。他把王莽改制的作法也与此并列,还说:“中国古代井田制度,正与近世之社会主义同一立脚点。”
孙中山、朱执信、宋教仁、廖仲恺都曾著文介绍过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他们称赞马克思的某些思想,但认识各异,也不打算在中国实践。宋教仁认为共产主义实际是中国古代的大同思想。孙中山等人本来是想把中国建成一个宪政国家,但当时相当多的人把那场革命当作一场种族革命。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旗帜上,“驱除鞑虏”放在第一位。“排满”是触发辛亥革命的重要因素。占国民绝大多数的汉人,既对清廷腐败不满,更恨它是“异族”统治。反对“异族”统治是宋、明以来的主流传统。
当年在武汉三镇经历过这场革命的老人回忆,当时不叫“辛亥革命”,而称“兴汉灭旗”,即振兴汉人,消灭旗人。当时杀戮了不少旗人。我的家乡距武汉只有100多公里,我在童年时(当时距辛亥革命仅30多年)多次听到这样一个传说:为了区别汉人和旗人,有些革命军抓住俘虏就让他念“六百六十六”,念出“陆伯陆司陆”的就放人。如果念出“溜百溜十溜”,最后一个“溜”字还没出口,就已人头落地。
1912 年2月12日,隆裕太后颁发《逊位诏》,有人在明陵举案祭奠,以政权归汉来慰告朱家王朝在天之灵。在许多人心目中,“异族”统治已经结束,其他便无关紧要了。用胡汉民的话来说是:“同盟会未尝深植其基础于民众,民众所接受者,仅三民主义中之狭义的民族主义耳。正惟‘排满’二字之口号极简明切要,易于普遍全国,而弱点亦在于此。民众以为清室退位,即天下事大定。”
这样狭隘的革命成功以后,就很难有制度创新了。大清帝国的旗号换上了中华民国的旗号,清帝国的专制制度以及它的小农经济基础和官僚代理体制,以及清帝国的种种社会问题,几乎都原封不动地保留在中华民国的旗号之下。帝国的根基和灵魂并未随着满清的倒台而消失。中国进入了专制帝国崩溃后军阀混战的局面。
在混乱中,中国的知识精英们不断地寻找救国之路。二十世纪之初,达尔文主义、三民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马克思主义、国家主义等源于西方的种种学说纷纷在中国登场,各自对中国的历史和现状进行解释,开出各自的药方,争取各自的信徒。
本来,英美等国家的思想、制度,也就是我上面所说人类文明的第二条线,那时已经介绍到中国。当时,由华盛顿、杰弗逊等建立起来的民主政治制度和以自由竞争为特点的市场经济制度,在不少国家已经成为现实。正如陈独秀在晚年(1940年)所说的,这套制度是“几千万民众流血斗争了五六百年才实现了的”。
为什么中国没有选择西方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却从苏联那里接过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走上了苏联式的社会主义之路呢?这不是少数精英的选择,而是历史的机缘。
首先,西方思想是和毒品鸦片同时进入中国的,是靠洋枪和大炮打开国门的,是与割地、赔款的耻辱和圆明园的废墟相联系的。这些,势必在中国人中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毛泽东说:“帝国主义的侵略打破了中国人学习西方的梦。很奇怪,为什么先生老是侵略学生呢?” 近几年来,余英时等学者提出了与毛泽东这个看法不同的见解, 但是,中国和西方之间,国家利益的冲突,不同文明的冲突必然会发生的。在西方野蛮性的市场扩张和两种文明冲突中,强者一方采取了令人遗憾的血腥、残暴、掠夺手段,当时的中国人感受到深重的民族危机。在外强入侵面前,势必民族独立压倒制度创新、主权压倒人权、集体主义压倒个人主义。
其次,中国专制制度统治的时间过长,在中国没有像西方产业革命以后的那种经济基础和社会基础。在英国,16世纪资本主义就有相当的发展。而中国,专制制度垄断了一切社会资源,民间经济没有发展的余地。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在中国出现比欧洲晚了一两百年。1872年,中国向西方学习的第一个股份制企业轮船招商局成立。1883年出现了股份制。1883年至1887年,只有39家股份制企业。这些企业多数是北洋大臣和南洋大臣批准的,重要的企业是由皇帝批准的。但是,这些企业都窒息在封建专制制度之中。在封建专制条件下,资本主义不可能发展起来,也不可能出现民主制度的主体阶层――中产阶层。
第三,中国传统文化的原因。儒家文化“重农抑商”,把商人视为“四民之末”,市场经济是重商经济;儒家文化强调“修身”,西方文化强调个人自由。诸多方面的原因使得中国传统文化不易吸收英美文化,而便于吸收马克思主义。吸收英美文化更重要的阻碍是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王权主义作为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主体,影响着人们的政治意识。在广大底层群众中,形成了的“非参与意识”。人们畏惧王权,又崇拜王权,只能伏在君主脚下当顺民。在王权的束缚下,个人没有独立的人格意识,没有对于自身权利的自觉。政治是极少数人的事,大多数人甘心作王权统治下的良民。长期的专制制度造就了这种政治文化土壤,这种土壤又培育着专制政治。
可以想见,这样的文化土壤,对西方民主制度有一种自然的排斥。而来自苏联的集体主义,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有着较多的亲合力。
第四,20世纪初,资本主义世界本身并没有很大的吸引力,世界大战,经济危机,工人失业,贫富悬殊。当时,苏联和美国比较,显出了更多的优越性。1929年经济危机时,不少西方知识分子也赞扬苏联的制度。这种情形,对正在选择制度的中国显然会发生影响。
对于长期抑郁在儒家文化之中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说,马克思主义无疑是一股沁人心肺的新鲜空气。它那广阔的视野、深邃的思想和严密的逻辑,使他们看到了远比儒家学说所描绘的更加明晰、更加精确、更加可信的图景。这个图景不仅有理想的魅力,有扶贫济困的正义之光,还给除统治者以下的各个阶层以巨大的利益诱惑。仅这些就会吸引众多的人为之奋斗终生。
按照列宁的学说,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薄弱环节,一个落后的国家,可以通过无产阶级革命夺取政权,再利用政权的力量,用计划经济的手段,可以集中国力实现超越式发展,可以超过资本主义国家进入先进国家行列。当时对苏联建设成就的宣传资料已经为这一理论提供了实践的佐证。这种前景,对于处于落后挨打的中华民族来说,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对于马克思主义关于用暴力革命手段摧毁旧的国家机器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中国知识分子在中国多次农民起义的成功实践中找到了可行的证据。毛泽东把农民起义当作推动中国历史前进的动力,把太平天国这个近似邪教的组织当作中国近代革命的先驱。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然而,炮声送来的马克思主义是苏联式的。当时马克思主义的欧洲流派称为“第二国际”(现代为北欧的社会民主党),主张非暴力革命,主张民主制度,主张在资本主义制度中逐渐演生出社会主义。列宁称他们为“修正主义”,而苏联的马克思主义即“马克思列宁主义”,主张暴力革命,主张建立有严密组织、有铁的纪律的、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的政党,主张用暴力剥夺有产者,取得政权以后,用行政强制推行经济的超越式发展,用暴力镇压反对者。因此,从苏联引进来的“主义”,更是带有专制的血腥。在中国农业社会中成长起来的毛泽东,又把苏联式的马克思主义翻译成具有中国乡土气息的思想体系。这种中国乡土气息不仅是“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思想,而是承袭了中国农业社会的一些价值观,用农民起义的方式进行“无产阶级革命”;用秦始皇的政治体制推行无产阶级专政。
于是,王权思想借助马克思主义的躯壳在中国还魂。“五四”运动,倡导民主、科学、人权,结果事与愿违,引进的却是反民主、反人权的思想。中国仁人志士追求的美好的理想最终成了这样一个结果:苏联的专制主义和中国王权思想的叠加。
于是,人类文明的第二条线与中国社会擦肩而过。“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成了中国的“国教”,毛泽东的极权制度在中国确立。三年大饥荒以及其它种种“人祸”接踵而来。
这一切,都是在似乎合理的历史逻辑中发生的。
第二十八章 大饥荒对中国政治的影响
中国在20世纪后半叶发生的大事,似乎有这样一个逻辑链条:没有反右斗争,就没有“三面红旗”;没有“三面红旗”,就不会有大饥荒;没有大饥荒,就没有反右倾运动,就没有“四清”和文化大革命;没有文化大革命把事情推向极端,就没有经济体制改革。
1962年初,面对几千万人饿死、国民经济严重困难的局面,中国高层的不同意见又一次浮出水面。如果说庐山会议毛泽东的主要对手是彭德怀,那么,现在毛泽东的主要对手则是刘少奇。毛、刘之间的斗争从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一直持续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
一、在七千人大会上高层出现分歧
刘少奇在1958年紧跟毛泽东,说了很多比毛泽东还要狂热的话。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认识的?我曾就此问题请教于刘少奇的秘书姚力文。姚回答说,可能是1961年回家乡调查,也可能更早一些。他1959年秋后就看到了生产力的大破坏,那时他对形势应当是清醒的,也许是慑于毛泽东的权威,也许是为了“党的团结”,也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还是和毛泽东唱一样的调子。
然而,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他唱出了和毛泽不一样的调子。
1961年1月召开的八届九中全会,正式通过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开始对国民经济进行调整。但由于人们思想认识不统一,调整措施没有得到切实贯彻,整个经济状况仍很严峻。在这种情况下,11月12日,中共中央决定召开五级干部会议,统一思想,克服困难。根据政治局会议精神,事后,由刘少奇、邓小平主持起草大会的报告。1961年11月22日,刘少奇看完报告初稿后,找到起草小组提出修改意见。刘说,还是1959年庐山会议讲的两句话,一是成绩讲够,二是缺点讲透。具体意见主要有:(一)过去四年的缺点、要摆开讲,有多少讲多少,放开讲,不要吞吞吐吐,重病要用猛药,要使人出一身汗,这才能够接受教训。(二)这几年出现的问题,中央要负主要责任,要在报告中代表政治局作自我批评,否则下面不服。(三)关于分散主义,要列举表现事实,各省都有这样的事实。(四)这几年的错误同党内过火斗争,特别是1959年庐山会议只反右不反“左”、后来又在党内普遍进行反右倾有很大关系。党内民主不够,使许多错误不能及时改正。
这个报告是在刘少奇和邓小平的主持下起草的。经过多次修改后逐渐清晰起来。
1962年1月8日和9日,刘少奇分两次(先送第一、二部分,后送第三部分)将报告的第一稿呈送给毛泽东。9日23时,又把第二稿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送给毛泽东(第三部分还没有改完)。但这时距开会只有一天。毛9日一夜未眠,看完了前两部分。10日上午10时毛作了批示,建议会议推迟3天作报告。在这三天讨论农村基本核算位和别的问题。但毛泽东又改变了主意,他说第三部分不看了,整个报告就不要先开政治局会议讨论了,立即印发大会,分组讨论三天,请大家评论,根据大家意见作修改,然后交政治局讨论通过后成为正式报告。
这次中央工作会议原定为三级(中央、大局、省、地),后来毛泽东建议扩大为五级,即增加县级和相当于县级的工矿企业领导人。参加会议的有7118人,所以通称“七千人大会”
会议于1月11日正式开幕。以小组会议形式讨论刘少奇的报告稿(即上述报告)。讨论最初集中于“反对分散主义,加强集中统一”的问题。当时,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中央领导人都把国家计划以外的经济活动都当作“分散主义”加以反对。陈云说:“什么叫计划经济,就是要集中统一。半计划就是无计划。” 七千人大会开始就把反分散主义作为重点。但地方的代表们对分散主义有不同意见。他们的意见是:“工业中有分散主义,农村中则是集中过多,不是分散主义。而工业中的分散主义也有多种理由,似乎非此不可。否则就恢复到1957年以前,不能鼓气,而是泄气了。”
由分散主义讨论到大跃进以来缺点和错误产生的原因,争论越来越激烈。
讨论中谈到“三面红旗”的问题时,大多数代表认为,“三面红旗”是正确的。反右倾以后,多数人都是这么说的。但值得注意的是,有代表说,“三面红旗”抽象地说是正确的,到了具体问题就不好说了。比如,这几年“大跃进”了,为什么却出现了粮食、市场紧张?西北地区的代表对“三面红旗”提出了八个方面的质疑
代表们对刘少的报告稿提出了很多意见,出乎中央常委所料。柯庆施则从左的角度对稿子十分不满,说“越看越没劲”。毛泽东提出成立新的报告起草委员会。毛泽东说:“看来,这个稿子有些不是文字问题,而是原则问题。草稿中不好的可以推翻,可以全部推翻。”他强调,委员会内可以充分讨论,有意见都可以提,“三不主义”――不挂账、不打击、不报复,但是问题决定之后就要遵守。 起草委员会由刘少奇牵头,由21人组成:周恩来、陈云、邓小平、彭真、李富春、李先念、薄一波、陈伯达、柯庆施、李井泉、宋任穷、乌兰夫、陶铸、刘澜涛、王任重等。
在讨论这几年的缺点错误的责任时,起草委员会出现了争论。1月18日,彭真说,我们的错误首先是中央书记处负责,包不包括主席、少奇和中央常委的同志?该包括就包括,有多少错误就是多少错误。毛主席也不是什么错误都没有。三五年过渡和办食堂都是毛主席批的。讲到这里,邓小平插话说:毛主席说过,你们的报告把我写成圣人,圣人是没有的,缺点错误都有,只是占多少的问题。不怕说我的缺点,革命不是陈独秀、王明搞的,是我和大家一起搞的。彭真说,毛主席的威信不是珠穆朗玛峰,也是泰山,拿走几吨土还是那么高。是东海的水,拉走几车,还有那么多。现在党内有一种倾向,不敢提意见,不敢检讨错误。一检讨就垮台。如果毛主席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错误不检讨,将给我们党留下恶劣影响。省市要不要把责任担起来?担起来对下面没好处,得不到教训。从毛主席直到支部书记,各有各的账。 周恩来从维护毛泽东的方面提出了问题,他说:讲责任方面,要从我们自己身上找原因,目前困难时期,要顶住,承担责任,全世界都指望着我们。主观上的错误,要着重讲违反毛泽东思想。个别问题是我们供给材料、情况有问题,应当由我们负责,不能叫毛主席负责。如果不违反“三面红旗”思想、毛泽东思想,的确成绩会大些……过去几年是“浮肿”,幸亏主席纠正得早,否则栽得跟头更大,要“中风”……主席早发现问题,早有准备,是我们犯错误。他一人无法力挽狂澜。现在要全党一心一德,加强集中统一,听“梢公”的话,听中央的话。中央听毛主席的话。这是当前工作中的主要问题。 周恩来发言不久,陈伯达发言,说彭真关于毛主席的讲话值得研究,我们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要毛主席负责?是不是要检查毛主席的工作?现在的根本问题是中央不能集权。农民是相信中央、相信毛主席的。乱搞一气,不是主席的政策。彭真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别人都可以批评,就是毛主席不能批评,这不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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