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若您認為是虛構的,則純屬虛構。】
決定離滬自救
五一期間,看到群友發的內部消息,透露上海解封許是六一甚至更晚。作為一個悲催的小微企業老闆,上海與寧波的公司暫時都無法開票,現金流已斷,給員工發工資靠刷信用卡維持;外地的項目也需要服務。想到即使上海解封,去出差亦將面臨長時間隔離,我決定為了生存先跑出上海。
真正制定計劃是在5月10日,又拖了那麼久是因為上海公司所在的辦公樓住了幾個人,有人陽性去了方艙,5月12日才能從封控區降級。我想去公司取出重要資料,包括稅控盤、銀行的UKey等。
了解下來,離開方式包括高鐵、自駕、包車。要搶到高鐵票不是那麼容易的,每天下午1點半放票,搶了幾次、自動搶票上萬次失敗了;我沒有車,問了在上海的同學朋友,暫時也沒有自駕離開的打算;於是我決定包車。熱心鄰居們提供了3個車隊的聯繫方式。
去醫院核酸檢測時拍的照片:
邊界
從黃興路看五角場轉盤
一個生鮮小超市,現在只做團購
空無一人的五角場廣場
「別把我的司機折了!」
我對於跑路的可能性全憑想像,以為首先車子要有通行證。後來才明白,有通行證的車原則上只能用於運送防疫物資,運人是非法的。
根據一些攻略,我找物業幫忙從居委會開了就醫證明,提前一天去醫院做了核酸;接着簽了承諾書承諾解封前不再來上海,並拿到了居委會開的特殊人員離滬證明。許多人所說的接收地街道的接收證明,寧波是不會開的,但寧波的街道防疫辦告訴我,只要到了寧波就不會被遣返。
一邊獲取這些信息和證明,我同時聯繫車隊。車隊A價格5K,支付方式靈活,但他們尚未跑過寧波,對於當地防疫政策不清楚;車隊B價格7K/輛, 胸有成竹的樣子,需要提前支付全款;車隊C似乎對於變幻的政策心有餘悸,報了個2萬試圖把我嚇退。我心理價位是5K,於是聯繫好了車隊A。負責聯絡的東北大哥隨時很忙,能聽出他們是一支膽大的游擊隊。在我東問西問後大哥不耐煩了,說不行你去找別家。我做了個決定,咽下一萬個問號說等他給我消息。
我打了寧波疾控的電話諮詢隔離的問題。接電話的是一名年輕男士,他說,只要踏上了寧波地界,必須隔離14+7,司機也是,下不下高速一樣。我說司機必須回去,因為他只是送我一下,並且隔離一個上海的司機,對寧波本地防疫有什麼好處?對方說他只是負責傳達而已。我要求他告知是什麼時候出的什麼文件規定司機也要隔離的,他翻不出來,說這種內部文件不能給我們看的。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我表示,沒有依據就信口開河是有問題的,文件里,有「司機」兩個字嗎?他說,是人就要隔離,你認為司機是不是屬於人類?
我問了一下他是否黨員,他說是的。
為什麼黨員看到群眾的為難好像很開心? 決定人的重要決定的解釋,他如此不專業,隨口加碼,令人極度焦慮。看來這些系統中卡着小關口的小兵小將,製造的世界比卡夫卡所描述的還要荒誕,他們不是人,只是機器。
我朝他吼了一通掛了電話。司機隔離這件事不是小事,這意味着有可能沒有司機會送我回去,如果鋌而走險,則可能要多支付上萬元的費用。不管了,到時候只能見機行事。
12日原定下午2點出發,東北大哥早上來電說:「下午走沒問題,但你別把我的司機折了!」 折司機的意思是司機被接收地集中隔離。原以為車隊是萬能的,但其實沒什麼定心丸……這時已不可能搶到火車票了,也來不及聯絡其他車。不及時走核酸報告和離滬證明會過期,我必須得走。大哥過了會兒又說,可能先派車去探路,看會不會把司機折了,讓我等着,可能要很晚。於是我忐忑地等着他的消息。
高架上
「你車上就你一個人?」
終於,東北大哥來電通知,車來接我了,先去浦東。我趕緊帶好行李到樓下。來了輛麵包車,麵包車司機在焦灼狀態,因為東北大哥剛把他催死了;東北大哥還來電罵了我一頓,說動作這麼慢不帶我了。天下着小雨灰濛濛的,在每個人的暴躁中,我在小區門口和物業交接完上了麵包車。
麵包車上每扇窗都有窗簾,拉上了。司機說,「行李箱別放門口,太明顯了。」於是我放到了後面的座位上。看上去他也不是特別嚴謹,並沒讓我躲起來啊,我就以為此行萬事大吉了。我和司機商量去兩公里外的辦公室取資料,司機擔心被警察查,不太同意。我想商量給他小費,話剛講一半,發現他開上了相反的路,上高架了。
道路無人,灰色的雨幕中,這裡像戒嚴中蕭條的城市。伴隨着雨天特有的類似電視機雪花的聲音(也許是幻覺),到了一個路口,車突然停了下來。警察來查車了。剛開始放鬆警惕還開着一半窗簾的我,趕緊把窗簾放下來。
「你車幹什麼的?」
「運防疫物資?」
「你這車運防疫物資?!有通行證嗎?」
「有。」司機向警察出示了通行證。
「車裡幾個人?」
「一個人。」
「就你一個人?」
「是的。」
警察似乎在往車裡瞟,所幸天色昏暗,雨又擋了點視線。惡狠狠的詢問似乎只是例行公事,他沒有開車門就放行了。我們鬆了一口氣。
繼續開了一段路,到達了浦東某個偏僻的地方。麵包車司機電聯了來接應的小車司機,這位小車司機是名舟山大哥。等了兩分鐘,小車很快來了。「你坐前面。」小車司機說,我往後座一看,還有兩位年輕人。麵包車司機說,幹完這一票他就不幹了,這不是人幹的活,天天擔驚受怕。
大不了就流浪
離開前,我寫了承諾書,承諾解封前不回上海。事實上,出了小區就不可能再回來了。聽說了成噸在火車站、飛機場風餐露宿的故事,我帶上了一個出口日本的救災包。救災包還是我因擔心普某發動核戰爭時買的,內有氣墊床,有可以在野外變成臨時廁所圍擋的雨衣,有毯子,有收音機等等… 臨走前鄰居日本妹妹還告訴我,裡面有好吃的壓縮餅乾。我做好了流浪的打算,即使寧波不接收我、上海的小區不讓回去,我也能活下來並且活得不錯。
防災包的內容
舟山大哥穿一身西服,說話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後面是領導囑咐帶回去的孩子,沒辦法,只能接下這個任務給他送回去。」
「你們有接收證明嗎?」我回過頭問後座的小姑娘。
「有啊。」她也不細說,輕描淡寫着,愉快地與同伴聊起天了。
這個時候還有領導能撬動防疫?connection 這麼重要?朋友讓我找寧波的 connection, 我可懶得找,我大不了流浪啊!掠過了些小疑問,頭腦馬上回到了操心自己的事的緊迫中。
「你有當地接收證明嗎?」舟山大哥問我。
「還沒有,我馬上聯繫街道。」
聯繫了街道防疫辦,問是否能給接收證明,對方說一律沒有這個東西。我問她我晚上到某高速口,是否有隔離車來接我。她說到時候自然有,但並未告知具體交接人員。
「如果她不清楚,讓她問一下上級怎麼安排。一定要有隔離車來接,閉環運送。」舟山大哥發話了,看來他送過的人不少了,「和她談條件!不能隔離司機。否則就不送去那個高速口了,只能在某某(某縣級市)高速口下。」
根據舟山大哥的指示,我與街道防疫辦的溝通竟然前所未有得順利。對方派了隔離車,按時到某高速口接我,並告知司機可以回去。我想寧波的防疫政策也許是種策略,在人未出發時嚇退,既然出發了就會毫不含糊地對接。
本以為接下去該順利了,又生波折。交警將我們攔了下來。
「車上幾個人?……是哪裡的?……去哪裡?…….有核酸報告嗎?……」
一連串問題,每一個問題他都在認真查看相關證明。舟山大哥故作鎮定答着,「ta們是某大的學生,都有證明的。」
交警很嚴謹,問他要證明。看完後座兩位某大的出滬證明,當地街道接收證明,交警有疑問:「為什麼證明上的車牌號和你的車對不上?」
舟山大哥解釋這是同事的車,臨時安排換了車,證明忘記改了。他急忙讓後座的男生打電話給他爸爸,問證明上幹嘛不對上車牌號。幾分鐘後,一張車牌號正確的證明發過來了…..
「這麼快?哪個單位出的(能這麼快)?」交警更認真了。
接着交警來我這邊詢問我住哪、去哪。發現我和兩位學生不是一起的,他心中疑惑更多了。我打通了街道防疫辦電話,試圖把手機放他耳邊,他嫌棄地避開了。認真的交警又跑到舟山大哥這邊,要看行駛證。
大哥臨危不懼,義正言辭地說,我們所有的手續都是合法的!
交警拿走了他的身份證和駕駛證,說要按非法運營處理,同時聯繫了派出所,讓警察過來。
趁着下雨,舟山大哥搖上了車窗,「你們記住,我叫某某某,我是你們父親的朋友,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易。現在立刻把所有微信聊天記錄刪除!」我們四人開始刪聊天記錄、刪人、退群……. 這時候我發現原來我也是「領導要求接回去的孩子」,也是有connection的人了。
警察來了,也許是級別較高、能夠拍板的警察。他按下了那位認真的同僚,竟然只是問了幾句,便予以放行,同時指出從哪裡上高速較為方便。他們把駕駛證還了過來。虛驚一場。舟山大哥表示自己是退伍老兵,什麼陣仗都見過。他的底氣來自於如下邏輯:1 我們的證明是齊全的;2 此時此刻,上海哪有什麼法律?亂成一團就如戰時的這個地方,每天的政策都自相矛盾,有什麼阻止我們的依據?只是,非法運營確實是最近司機們害怕的罪名,據說會罰款3到10萬。
大難不死的我們幾個感覺對方已同志了。
此時,我們尚未離開上海境內。
我發表了我的流浪論,並得意地炫耀我有防災包。舟山大哥說,「流浪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和我們車隊現在就是流浪狀態。」原來他們一直睡在外面,用戶外用的爐子煮點東西,物資也並不充沛。
剛剛強作鎮定作為老司機佛擋殺佛的舟山大哥,此時驚魂未定,和他同事電話聊了幾句。他已經把東北大哥刪了,因此只能用我手機語音了幾條。手機拿來拿去我都習慣性用500ml的75度酒精噴灑消毒,雖然我們都知道這是徒勞,但這已是儀式,或者說,最近流行的噁心的詞:手勢。
上高速了
最後幾十米
上了高速後一路還算順利。總算快到兩個小同學的高速口了,雨也越下越大。車子突然熄火了。舟山大哥叫我們不要下車,他折騰了半天,加機油什麼的。筆者完全不懂車,據說這輛車前一天連續跑了24小時,又是青島又是廈門,操勞過度。
大家想了想辦法,若叫拖車來,則拖車司機也會被隔離。這是什麼邏輯我不清楚,拖車司機並沒有接觸車裡的人啊。最後我決定碰碰運氣,聯繫了我所屬街道的疾控,對方聽了這個情況,同意讓隔離車過來接,費用自理。這個時候,只要錢能解決,就是小事,於是我一口答應下來。隔離車大約50分鐘能到。兩位離某縣級市只有不到100米的小同學就沒這麼走運了,該縣級市疾控兩名人員一直在為難他們。一位用調侃的口氣說,「哈?!」,是表示對拋錨這種特殊情況的輕蔑嗎?舟山大哥把他們訓了一頓。
事實上,該縣級市允許車輛開到隔離酒店再開出來的做法並不符合寧波市的規定,但是對方就是如此挾小權以令群眾,不給人行方便。他倆也不可以下車自行走回去,否則就違反了閉環運輸的規定。對方在電話中威脅舟山大哥,說他必須隔離,隔離費用和誤工費怎麼辦?對方說找你的乘客商量啊!大哥不為所動。我痛恨這些蛀蟲,就好像額外的隔離費用、司機的誤工費是每個人都應該輕輕鬆鬆雙手奉上的。
好說歹說,對方並不鬆口。一陣刺耳的警笛聲,是交警的車來了,對方到了我們後面。交警上前來溝通時,舟山大哥警告他們我們來自上海。發現我們是一堆「害蟲」,交警彈回去了,不敢上前。他們在後面持續製造尖厲的噪音,並用大喇叭喊話,要求車子開走。我們也想開走啊!在這種高壓下我甚至有一刻認為我會流浪,感覺有槍頂着我的太陽穴讓我承認莫須有的罪名。對峙了很長時間,突然一輛麵包車停到了我們旁邊,該縣級市疾控來電,來接兩位小同學了。他們雖然嘴硬,但是最後不得不解決問題。小同學們喜出望外,搬了行李,上了麵包車。
過不了多久,接我的車也來了。舟山大哥聯繫了車隊隊友來接他回上海,對方大概4-5個小時後到,他也聯繫了在該縣級市的他朋友來處理拖空車事宜。窗外密雨與警笛的嘶吼交織成一個魔幻的深夜。
上了隔離車,一小時不到,到了隔離酒店。一次性付清14天隔離費用包括核酸檢測費,並經歷了恐怖的捅鼻子核酸檢測後,這趟旅程終於塵埃落定。早上六點,舟山大哥告知他已返回上海。東北大哥說,再晚一小時我就出不來了,原來楊浦出事了,原因據說是核酸測得不勤。荒謬的是我在上海一周一次核酸,回寧波卻需要48小時一次了,人生除了核酸再無大事。曾經我聽說黨員朋友們需要在學習強國早匯報晚請安,比幹什麼都勤,極度震驚。不可思議,平時我從沒見過工作那麼勤奮的人啊,是什麼讓他們打卡如此勤奮?如今,所有人都要兩天打卡一次了。
我的防災包匆忙中被小同學們拿錯了,好在最近我應該不需要它了。這趟行程總共花費1萬,比往年去歐洲來回機票都貴;距離我能自由踏上寧波的街道還有14天,比去月球時間都長。寧波朋友有的通知我上海解封了,有的稱讚寧波好建議不要回上海了。我很累。難道他們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後續
離滬幾天後,我上海全陰幾十天的小區突然測出了陽。大伙兒猜了下原因,大概率是這位鄰居接觸過派出所。然而,派出所是社會面。而社會面不是在新聞中已經被宣布清零了?大伙兒沒敢多討論。
沒多久,街道告訴我,我只要隔離14天了,不再需要加7。不知是否因為我反映了加碼過於誇張的事給了國務院小程序。又過了一周,也就是昨天傍晚,街道通知我,我今天可以提前出獄了,寧波隔離政策變成了7+7,此時我已集中隔離了10天。隔離車將把我閉環運到家裡。我略擔心鄰居會議論,想到了我們的車被交警瘋狂鳴笛時,舟山大哥哼的歌,「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但某些製造這場災難的人才是害蟲吧?是誰拍板、誰配合摧毀了一個又一個大城市呢?下一個又是哪座城?
(文章作者X,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Female Co,原文已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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