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投毒」陰謀論的三波操控

研究政治陰謀論的佛羅里達大學教授馬克．芬斯特說，中國官方或官媒在這個透過陰謀論建立的「邪惡美帝」的宣傳手法裡，操弄的是人民對事實既有的偏見及民族主義：將對手（美國）塑造為惡棍，中國共產黨就成為人民利益的保衛者。

儘管科學界很多專家已排除新冠肺炎病毒為人為製造的可能，但本台整理發現，自一月以來，「美軍投毒」陰謀論在中國以三波不同形式擴散開來；中國政府以一收一放的手法，操控着陰謀論在中國的散播路徑。 

第一波：民間炒作為首，中國官方處罰傳謠者告終 

新聞聯播：「不造謠、不傳謠，是每個公民都有的基本法律常識。然而，卻有人肆意妄為，不斷挑戰法律的底線。」 

這是一段來自2月8日內蒙古新聞聯播的報導內容。一位住在吐魯番的滿姓男子，於1月26日在APP上發表一段新冠病毒是「美國向中國使用病毒基因武器造成的」視頻。報導稱，滿姓男子的視頻有超過1.4萬觀看數，觸犯「發布虛假信息」罪，遭行政拘留十日，並處罰款五百元。 

當時，中國正處在新冠疫情的大爆發期，這一事件成為中國官方最早針對「美軍投毒陰謀論」信息的懲罰案例。 

不過，查看信息起源後可以發現，滿姓男子只是散播陰謀論的「下游」訊息生產者。最早的消息來自具有中共軍方背景的權威軍事網站西陸網，於1月26日刊登的標題為《武漢病毒4個關鍵蛋白被替換，可精準攻擊華人》的文章。文中在扭曲科學證據的情況下，把疫情說成是「美國種族滅絕計劃」。 

西陸網未被處罰，文章則已在網站上消失。 

2月9日，中國駐美國大使崔天凱坐客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面向全民」（FACE THE NATION）的節目，崔天凱稱： 「有人說這些病毒是來自美方軍事實驗室而不是中國的，類似的瘋狂言論我們怎麼能相信？……瘋狂至極。」這是中國官方代表首次針對陰謀論的公開表態。 

與此同時，關於美軍於2019年10月武漢軍人運動會時「投毒」的陰謀論仍在中國坊間流傳。2月23日，武漢金銀潭醫院院長向《南方周末》記者澄清：軍運會五名外籍運動員患的是瘧疾，與新冠肺炎無關。 

第二波：外交部發言人高調重提，美中元首對話後暫時停戰 

3月12日，上任不滿一個月的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成為第二波散布「美軍投毒」陰謀論的要角。 

美國疾控中心主任在聽證會上承認美國有流感死者可能罹患武漢肺炎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在未提供實質證據下，連發5條推文，用暗示性的語言寫道「可能是美軍將新冠病毒帶到中國」，並稱「美國欠我們一個解釋！」。 

長期研究中國信息戰的加州智庫未來學院（Institute for the Future）的數字智能實驗室主任莫楠（Nick Monaco）曾告訴本台，這種由官方公開帶頭散布陰謀論的方式，是一個「前所未見的中共新型信息戰模式」。 

隨後，中國在世界各地的十幾家大使館轉發了趙立堅的推文。隔天，美國傳召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就趙立堅的說法表示抗議，並且表示要「正式啟動病毒溯源調查」；三天後，川普開始使用「Chinese Virus」一詞，稱以此強調病毒起源地。 

川普：「中國病毒……這根本不是種族主義，它來自中國。」 

美中兩國外交戰硝煙四起。直到3月27日晚間，川普與習近平通電話。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摩根．奧特加斯透漏，習近平向川普承諾將減少中共官方人員協同散布陰謀論的作法。川普也不再使用「中國病毒」一詞，中國外交部也在記者會上多次淡化了對美軍投毒陰謀論的說法，稱這是「科學問題，需要聽取科學和專業的意見。」 

耿爽稱：「事實上，國際社會包括美國國內，對病毒源頭問題有不同看法。中方始終認為，這是一個科學問題，需要聽取科學和專業的意見。」 

《紐約時報》引述一名美國官員的話說，華盛頓和北京達成了「暫時休戰」的共識，要求雙方停止關於病毒對彼此的公開攻擊，即使官員們對於暫時的休戰能否持續下去表示懷疑。 

第三波：官媒「提問」，政府「被動式」宣傳陰謀論 

「美軍投毒陰謀論」在中國官方的口徑中消失了一段時間，直到4月23日的中國國務院記者會，以一個巧妙的形式，進入中國官方殿堂。 

一位被安排發問的中國官媒記者拿着事先準備好的問題，念了一段真假參半的「提問」，詢問台上專家意見： 

「近期，有境外媒體報導美軍重新啟動位於馬里蘭州的德特里克堡生化研究基地，當地很多民眾得知消息後開始外逃。美國有人認為，有多個證據表明，德特里克堡生化研究基地去年8月被緊急關閉的原因十分蹊蹺，懷疑該基地可能是新冠病毒的源頭……」 

記者會上，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研究員施一念着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回應到，「美國有人懷疑德特里克堡生化研究基地可能是新冠病毒的來源，美國方面對此沒有公開回應，我們無從作出判斷。」 

隨後，這段官媒記者與中國官方的對答，以各種不同形式與標題在中國各大官媒傳播。《環球時報》、鳳凰台、《人民日報》做成視頻，以問句方式下標：《病毒來源於美國德特里克堡生化研究基地？中方回應》；新華社則一連幾天發出評論文章《美國疫情還有多少謎底待解》、《美國疫情時間線須儘早釐清》。 

事實是，德特里克堡實驗室早已在3月27日獲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批准重啟。此實驗室於去年7月被關閉的原因，是因為蒸汽消毒設備出現故障，已經啟用了新的廢水處理系統。 

本台聯繫德特里克堡實驗室及當地記者，相關人員告知從未有中國官媒所述「民眾得知消息後開始外逃」的情況。 

美國國防部以書面方式回覆自由亞洲電台稱，這類來自中國的「謠言」是荒謬不負責任的，而中國政府慫恿或製造了美國軍人將新冠病毒帶到中國的消息，目的是推卸自己在處理疫情時應有的國際責任及轉移焦點。 

五角大樓發言人霍夫曼（Jonathan Hoffman）4月24日在記者會上表示，這（散布謠言）很不幸，但卻帶來了好處，中國政府使用匿名和署名的方式在社交媒體上散布新冠病毒疫情及起源的虛假消息，不僅沒有到達目的，反而為美國創造了擴展國際合作的有利條件。 

分析認為，中國官媒為首，重新炒作「美軍投毒陰謀論」的原因，與四月中旬美國政府開始強調針對武漢病毒所進行調查，而中國政府意圖轉移焦點有關。 

4月14日，《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羅金（Josh Rogin）披露，美國國務院於2018年內部流傳的外交電報向美國政府預警稱，武漢病毒研究所研究的蝙蝠冠狀病毒，具有傳播給人並造成大流行病的風險，且該實驗室的安全保護機制堪憂。幾個禮拜來，美國政府和民間要求調查和追責的聲音四起，就是要追究中國實驗室是否意外泄露病毒、又是否嘗試掩蓋事實，呼籲中國允許專業團隊進入調查。 

研究政治陰謀論的佛羅里達大學教授馬克．芬斯特（Mark Fenster）表示，政治人物操弄陰謀論有兩種動機：「（第一種）是建立群眾支持，人們會轉移要追究政府做錯事的焦點。第二種更邪惡的動機是，把人民的憤怒轉移到其他地方，而非自己身上。」 

芬斯特說，中國官方或官媒在這個透過陰謀論建立的「邪惡美帝」的宣傳手法裡，操弄的是人民對事實既有的偏見及民族主義：將對手（美國）塑造為惡棍，中國共產黨就成為人民利益的保衛者。 

剛出版對抗陰謀論手冊的美國喬治梅森大學助理教授約漢．庫克（John Cook）告訴本台，政客操弄陰謀論的最顯見動機是「讓對手失信」。目前的新冠疫情剛好提供了陰謀論滋生的兩個要素：人們一方面感到未知、威脅及無助，另一方面信息又難以得到迅速證實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