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底以來,全國各地因樓盤停工爛尾引發的停貸斷供風波持續發酵。據不完全統計,截止目前已有超280個停工或爛尾樓盤項目的業主發出停貸告知書,涉及鄭州、長沙、武漢、西安、南昌、上海、重慶等多個城市。
各大媒體都很有大局意識,只是叨叨着擔憂引發金融風險。各大銀行也發布消息,宣布斷貸涉及的貸款占比很小,不會造成金融風險云云。
這事兒卻透着更悲涼的意味——老老實實當房奴都當不成了!
魯迅說中國只有兩個時代在循環,暫時做穩奴隸的時代和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
我們當下正處在一個偉大的時代,時代是否偉大,取決於它的包容程度。按狄更斯的標準是兩極並存才彰顯時代的偉大:
「這是?個最好的時代,這是?個最壞的時代;這是?個智慧的年代,這是?個愚蠢的年代;這是?個光明的季節,這是?個?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們?前應有盡有,?們?前??所有;?們正踏上天堂之路,?們正?向地獄之門。」中土的特色還得加上一條:這是一個做穩房奴與想做房奴而不得並存的時代。
現在的年輕人,掏空六個口袋按揭一套房子,是他們一生最重要的財產,是安身立命之本,要用半生的努力去償還房貸,他們自稱是房奴,不是自嘲,而是扎紮實實的身份認同。幸福都是相對的,是比較出來的。住上新房背着沉重還貸壓力的房奴,看到爛尾樓房奴的絕望,情不自禁會生出「做穩」房奴的慶幸感。房產商嚴格遵守合同,讓按揭購房者順利做穩房奴,竟成了一件積德善行。爛尾樓業主被迫集體宣告「斷貸」,為能做上名副其實的房奴而抗爭。
《茶館》裡的常四爺盼望的理想社會很簡單:「盼哪,盼哪,只盼誰都講理,誰也不欺侮誰!」這麼簡單的理想其實很高端了,到現在還看不到這理想能實現的影子。「誰都得講理,誰也不欺侮誰」可以當做社會最高理想,而憑真金白銀順利坐穩房奴才是社會的最低訴求。
黑格爾認為傳統中國是「普遍奴隸制,只有皇帝一個人是自由的,其他的人,包括宰相,都是他的奴隸」。「普遍奴隸制」是最壞的一種奴隸制,跟古希臘、羅馬甚至十九世紀美國南方的奴隸制完全不同,後者可以贖身成為自由民,前者卻是永遠的奴僕。在中國朝廷,宰相也是可以當庭脫褲子打屁股的,皇權之下,在理論上人人都是朝不保夕的。當然,奴隸也是分等級的,通過科舉,奴隸可以升級為奴才,成為在編奴隸,幫助皇上管理編外奴隸,努力延長做穩奴隸的周期。
順便說一句,西方歷史上也有造反和起義,但很少有人要推翻國王取而代之,沒有打天下坐江山面南而王的野心,好像王位被覬覦的風險很低。而在中土,「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卻深入人心,一個殺豬屠夫心裡也藏着一個皇帝夢。看似人人匍匐跪拜,崇拜的只是權力,「彼可取而代之」是歷代梟雄的勵志雞湯,粗鄙如李逵也念念不忘「殺去東京,奪了鳥位」。也許因為只有皇帝才是唯一自由者的緣故吧?中國人嚮往當皇帝算是嚮往自由的象徵吧。
美國南方的黑奴,是白人奴隸主的重要財產,黑奴能吃飽喝足有房屋,還能娶妻生子。如果黑奴生活困頓,衣食住行得不到保障,奴隸主離破產就不遠了。可見,以生產為目的的奴隸制,既嚴格束縛奴隸的自由,又必須有生活保障和生命保護。東方式「普遍奴隸制」卻可以很瀟灑,只管束縛不管保障,自帶乾糧受奴役。只有在編的奴隸才有保障,比如取得官員身份給皇上當差的奴才,才是做穩了奴隸的「人上人」。賈府的丫鬟是女奴,但一旦犯錯被「攆出去」,就哭天喊地以死抗爭。因為賈府的奴僕也是在編的有保障的奴隸,「攆出去」就沒編了,「想做穩奴隸而不得」了。在中國,能給編制而蓄奴就是善人恩主了。
在過去的所謂人民公社體制里,農民的溫飽得不到保障,自由卻受到嚴重的束縛,這是史上最差的奴隸制。推行承包責任制時,有個經濟學家說是「解放農奴」。如果中國農民能像美國南方的黑奴那樣能吃飽喝足,小崗村民還用冒着殺頭坐牢的風險搞承包?「蓄奴」也是需要下本錢的,誰能想象吊兒郎當把莊園弄破產的奴隸主?公社是無力「蓄」奴了,才走向解散。沒有什麼解放農奴,只是解散農奴。
奴隸最主要的特徵是沒有私人財產權。在一個私人財產被隨意徵收徵用罰沒的地方,私宅下的土地只有幾十年使用權的地方,不論一時湧現多少億萬富翁,都是在「普遍奴隸制」下的摩擦性生存。
一些高大上的詞其實很簡單——經濟體制改革就是讓人做穩奴隸,或成為有編的奴才;政治體制改革就是廢奴,讓人自主自由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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