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歲在原居地越南生活,每逢年節時,母親必要前往座落在華埠堤岸市中心的「二府廟」進香,拜祭的三牲及各式水果眾多,經常要我陪同幫忙攜帶。
除了當母親的司機外,自然盡點孝心,到達後停好車,雙手就攜著裝滿供品和香燭的竹籃,進入彷似六合院式建築的宏偉廟宇。在慈親指示下把供品放在神壇前;主壇供捧的是「福德正神」(也被稱本頭公),兩旁還有觀世音菩薩和釋迦牟尼佛,以及土地公、財神爺和一些我不認識的諸天神佛。
廟內盈溢著一片朦朧煙霧,有時濃密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眼睛出淚,呼吸不順,真是怕怕。神壇前的男女信眾莫不虔誠跪地或拜或求竹籤,廟祝偶而敲木魚,也偶聞鐘聲。我通常在完成擺放祭品後,立即從側門離去,在廟門外觀看福建中學的學生們玩耍籃球。(廟前大廣場就是南越堤岸福建中學的籃球場,五層高的巍峨母校屹立在廟前右方,筆者是該校第十九屆初中畢業生。)
大約半個時辰,再進去協助母親收拾供品,然後陪慈母回家;路上母親往往不忘嘮叨訴說我一番,說入廟不拜菩薩是大不敬,我明知媽媽最想的是我能和她一般的信仰本頭公,信仰數不清的滿天神佛。可我郤無論母親如何嘮叨,也不為所動。心中總認為那是無知和迷信,媽媽是文盲,大字不識一個,人云亦云,我這個讀書人,豈能如慈母那樣去跪拜泥菩薩木菩薩呢?
父親除了在家中祖先靈位前,先曾祖父母及先祖父母忌辰拜祭外,記憶中鮮少如母親般到廟上香。因此,對於我入廟不拜之事,雖早知其事,郤也沒責備我半句。倒是慈母每去廟宇,回程對我必有微詞。
我事親向來不敢忤逆,唯獨在婚姻及宗教信仰這兩大事,我做不到百依百順;極為明事理的嚴父全不計較,也不認為那是「不孝」的行為。但在老母心中,總是以她的認知對我有看法,她要的是一個完全順從的兒子。因此在她要為我相親,要我娶個她歡喜的同鄉淑女為妻;我郤陽奉陰違,去自由戀愛,結果在老父支持下與廣東南海女子結髮。好多年以後,老母看在五個乖孫份上,才解開了不讓我娶外省人的心結。
到了澳洲定居,父母遠在歐洲,天各一方的遠隔;除了電話和書信,再非如往昔可以天天定省晨昏了。一九八五年母親病重,前往歐洲探望,侍奉近月,大風雪中生離竟成永訣。傷心之餘,自我反省,對於年青時的固執,入廟不肯跪拜菩薩,讓慈母不快,實在未能盡孝,心中自是愧疚不已。亦由此因緣,我才涉獵佛經,想了解先母的宗教情懷。
為了讓兒孫明白「慎終追遠」的意義,自先母辭世後,每於慈母忌辰,就在遺照前祭祀,要兒孫們都回來上香叩頭。都是大學生的子女們,也像我早歲時心態,認為祭拜是一種「迷信」行為;但因為他們都無宗教信仰,心存孝道,不忍逆我,順從的回來向祖母遺相上香叩頭,先父忌辰也必闔府祭祀,然後高高興興的享用內子婉冰的拿手佳肴。
這麼多年來,我也到過不少廟宇,許是習慣許是自以為是?也照舊入廟不上香,亦不跪拜神壇上的菩薩們;但已一改過去掉頭就走或過廟不入,往往在被供奉的菩薩前,恭敬鞠躬行禮。算是打個招呼,入鄉要隨俗,入廟也該向「主人」頷首,反正禮多人不怪,神佛也不見怪。
前年旅行時,在一座廟宇內見到高高在上的菩薩,笑吟吟的一臉慈祥,其旁的大對聯如下:
「事父未能、入廟傾誠皆末節
悅親有道、見吾不拜也無妨」
這位大菩薩真讓我心生喜悅,不愧是真知灼見的神明啊。世人到廟宇跪拜祈福,每多有所求,少有無求的信徒。但這些善信若是在家,連親生父母也不奉不養,或忤逆或反叛或不孝或棄之如敝屣;如此對待雙親之人,郤到廟宇來向菩薩諸多要求,求福、求財、求壽、求名、求利、求官、求子女、求妻、求夫、求平安等等,如此對父母忤逆者,菩薩若有求必應,這個菩薩豈非好壞相等?是非不分?
這對聯語的意思是說:「未能事奉父母不孝之人,入廟對神佛傾出萬種誠心也是無用;若經常取悅父母的孝順兒女,見到我這尊菩薩不拜也不要緊呢!」
我半生入廟不拜,一是無所求於菩薩,如今對菩薩鞠躬行禮,是尊敬這些有德行的神佛。這位大菩薩,為我的行為作了最好的開釋;那天,我倒心悅誠服的向這位我不拜祂、祂也不會怪我的大菩薩行了三鞠躬大禮。離開該廟宇後,臉上不禁掛上了一串笑意。
天下為人子女者,若要到廟宇燒香跪拜、誠心祈求菩薩庇佑;首先在家時要好好的孝順父母,不然,求也是妄求啊!
(二零二四年七月三十日先母辭塵忌辰修訂於無相濟)
本文由看新聞網原創、編譯或首發,並保留版權。轉載必須保持文本完整,聲明文章出自看新聞網並包含原文標題及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