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羅剎海市》引發的全網解讀

桑雨
2023-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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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的《羅剎海市》一夜爆紅 (圖:網絡)

7月19日,沉寂多年的中國歌手刀郎新專輯《山歌寥哉》出爐,上線一周播放量超十億,特別是其中一曲《羅剎海市》,因歌詞如刀且雅俗共賞,內涵深刻開放,可做多維度解讀,立即衝上熱搜,網評如潮,爭論的熱度已使這隻單曲的爆紅變成一起文化事件,而此事還遠沒有結束。正如網友@且活且珍惜所說:《羅剎海市》這首歌的影響力已經超越了音樂本身,成為一場關於過去爭議和當下反思的大討論。網友@醉天涯發帖說:為什麼這首歌。在網上會有這麼多人共鳴?這首歌表面諷刺幾位歌壇大哥大姐。實際是草根階層對門閥的怒吼。當年刀郎最火的時候,唱片買到270萬張。同時期的周杰倫才250萬張。台灣音樂教父驚呼他是天才,聽到第一張唱片就愛不釋手。隔空喊話給他做唱片。最後確實也做了刀郎的第二張唱片《喀斯葛爾胡楊》。香港的譚詠麟直接跑到新疆找他邀歌。刀郎為他量身定製《披着羊皮的狼》並獲金曲獎。當年到處都是這隻歌的彩鈴。就是因為刀郎是草根出身。動了很多壟斷娛樂業資源大佬的利益。他們不允許一個草根破壞他們制定的規則。要火必須獲得這些門閥的點頭。看看當年的郭德綱就知道了。於是各種喊話。硬是把刀郎的熱度壓了下去。

網友@格隆發帖說:刀郎復出,(罵得)那叫一個暢快淋漓!舉雙手支持!二十年前我就對把音樂歌手分三六九等而惱怒,難不成瞎子阿炳出生底層,他的音樂就不是音樂?當然,各色馬戶、各色那又鳥,有權力表達自己的好惡,只要她(他)不影響我這種俗人聽刀郎的歌,聽2002年的第一場雪,聽八樓的二路汽車,聽咱們新疆好地方!問題是,人家何止是好惡了,背後是你動了人家奶酪,勾欄從來扮高雅,人家還真能藉助界定音樂高雅低俗的權力讓你混不了圈子,唱不了歌。整整二十年。幾個歌手有二十年可以耗得起?問題是,丫也剝奪了我這俗人聽俗歌的權力。我還就覺得刀郎的歌好聽。我還就真看不了、欣賞不了丫羅剎國轉腚推薦的那些歌。刀郎老矣。聲音已明顯沒有二十年前那麼有磁性。你的二十年歸隱,是你的損失,也是一個自由群體的損失。但還好,血性一直在。

那麼這首被許多音樂人視為最接近搖滾本真的羅剎海市>到底寫了什麼呢?南京大學文學碩士@魏春亮發帖說:刀郎新專輯《山歌寥哉》前幾天上線,其中《羅剎海市》一首,引起巨大反響和爭議。這首歌以蒲松齡《聊齋志異》的一篇同名故事為靈感創作,蒲松齡的原著寫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國家——羅剎國,那裡的人以丑為美,見到好看的主人公馬驥,嚇得四散逃跑;而長得越丑,當的官越大。刀郎的歌和蒲松齡的小說,共享同一個主題:對黑白顛倒、美醜不分的現實做辛辣的諷刺。這首歌的歌詞又顯得很晦澀,很多人都說,沒點文化還真看不懂。我記得很久之前,刀郎的歌還被很多專家認為難登大雅之堂,但現在他的歌沒點文化還看不懂了,這其中的變化也是出人意料。刀郎的新歌,到底在唱什麼,具不具備審美觀點呢?我們就來逐句分析。

羅剎國向東兩萬六千里

蒲松齡的原著中,羅剎國在中國以東兩萬六千里,而刀郎歌里的故事,發生在羅剎國以東兩萬六千里。第一句,刀郎就向大家明確傳遞了一個信息,那就是這些故事不過是子虛烏有罷了,不必當真,也不必一一對照。

過七沖越焦海三寸的黃泥地

七沖指七沖門,是中醫里消化道七個衝要部位,焦海是中醫術語「三焦」「四海」的簡稱。所以,這句在說經過人的消化系統,才能到達的黃泥地,那裡是什麼,也就不言而喻了。那是一個骯髒的地方。

只為那有一條一丘河

河水流過苟苟營

用「一丘之貉」和「狗苟蠅營」的諧音,給地點命名,點出這個地方人們的不堪。

苟苟營當家的‍杈杆兒‍喚作馬戶

十里花場有渾名

杈杆兒,舊指妓女的保護人,引申為後台老板。這個詞對應了下一句的「十里花場」,點明苟苟營是風月場所。

她兩耳傍肩三孔鼻

未曾開言先轉腚

馬戶為女性,且「未曾開言先轉腚」,很多人認定,這是在內涵某選秀節目的轉椅子環節,以及某位女性導師。拋開這種聯想,蒲松齡原著中,羅剎國美醜顛倒,越丑越是擔任高官要職,而「雙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簾」正是最丑的宰相的長相。

每一日蹲窩裡把蛋來臥

老粉嘴多半輩兒以為自己是只雞

「粉嘴」就是油嘴,粉嘴而老,更突出馬戶的尖酸刻薄,為老不尊。若不是油嘴滑舌,也不能十里花場有諢名。可如此這般人物,卻以為自己是只雞,還每天蹲窩裡窩蛋,豈不可笑?

那馬戶不知道他是一頭驢

那又鳥不知道他是一隻雞

勾欄從來扮高雅

自古公公好威名

這一段,被人認為一下子內涵了三位歌手。拋開這些聯想,馬戶不知道自己是驢,又鳥不知道自己是雞,真是黑白顛倒。於是,從這一具體現象,刀郎抽象出一般的普世價值,不具備審美觀點的勾欄瓦舍,偏要扮高雅;低三下四的公公,自古以來都好威名。真是沒什麼吆喝什麼,缺什麼追求什麼。

打西邊來了一個小伙兒他叫馬驥

美丰姿 少倜儻華夏的子弟

馬驥是蒲松齡原著中的主人公,「美風姿」的馬驥來到羅剎國,卻被當成吃人的醜八怪。在漫畫般地刻畫了幾個醜陋形象之後,我們的抒情主人公登場,他那正常的「美風姿、少倜儻」,正好反襯了羅剎國的醜陋。

只為他人海泛舟搏風打浪

龍游險灘流落惡地

這一段,寫盡了馬驥際遇的坎坷與不公。聯想刀郎這些年遭受的批評,不能不讓人覺得有自況的味道。

他見這羅剎國里常顛倒

馬戶愛聽那又鳥的曲

三更的草雞打鳴當司晨

半扇門楣上裱真情

草雞司晨,即牝雞司晨,古代比喻女人掌權當政。半扇門楣,是舊時對暗娼的稱呼。用馬驥的視角去看羅剎國,他不理解這個世界怎麼就黑白顛倒了:馬戶怎麼就那麼愛聽又鳥的歌?母雞怎麼開始司晨了,而且還在三更半夜?半掩着門的暗娼,怎麼有臉拼命裝出一副深情的樣子?

它紅描翅那個黑畫皮

綠繡雞冠金鑲蹄

可是那從來煤蛋兒生來就黑

不管你咋樣洗呀那也是個髒東西

原著中,馬驥「以煤塗面作張飛」,卻被認為很美。而那隻雞,卻要把翅膀描紅,把雞冠繡綠;那頭驢,試圖把畫皮(又一個蒲松齡的意象)抹黑,給蹄子鑲金。可是啊,黑就是黑,丑就是丑,髒就是髒,再怎麼折騰,也改變不了本質。

那馬戶不知道他是一頭驢

那又鳥不知道他是一隻雞

豈有畫堂登豬狗

哪來鞋拔作如意

鞋拔作不了如意,豬狗登不了畫堂,但刀郎遣詞造句的能力已經登堂入室,隨心如意。

愛字有心心有好歹

百樣愛也有千樣的壞

女子為好非全都好

還有黃蜂尾上針

「女子」二字組成好,但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好。豈不聞古人云:「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至此,要說刀郎沒諷刺具體的人,又很難讓人信服。

西邊的歐鋼有老闆

生兒維特根斯坦

他言說馬戶驢又鳥雞

到底那馬戶是驢還是驢是又鳥雞

那驢是雞那個雞是驢

那雞是驢那個驢是雞

那馬戶又鳥

是我們人類根本的問題

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有句名言:「凡是可以言說之物,都能說得清楚;凡是不可言說之物,必須保持沉默。」

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的邊界,即世界的邊界。但現在,語言已經說不清這世界的顛倒,這個世界已經突破了它的邊界。我想,這才是刀郎提到維特根斯坦的本意。馬戶就是驢,又鳥就是雞,雞是雞,驢是驢,本來就該是這個世界最本真的樣子,本來就是最容易言說清楚的事情。可如今,妍媸不辨,是非不分,黑白顛倒,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卻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現實。哈姆雷特說:「這是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唉,倒霉的我卻要負起重整乾坤的責任!」

但現在,不要說去重整乾坤,就是連把這種顛倒混亂言說清楚,都已經是件困難的事情了,這才是「我們人類根本的問題」。

我不確定刀郎這首歌是不是旨在含沙射影地罵人,即使如此,刀郎在最後也把主題升華到人類根本的問題這種高度了,再說他只是在跟幾個人的恩恩怨怨過不去,就太小看他了。而刀郎在這首歌里,縱橫古今,嬉笑怒罵,格言警句,小說哲學,信手拈來,輕鬆駕馭,真的是越來越有「刀神」的感覺了。

最後我想說,「詩無達詁,文無達詮」,內涵豐富的文藝作品,從來沒有絕對唯一正確的解釋。

網友@馬修發帖說:看了一圈,大家重點都放在解析這首詞上。沒人說這首歌的作曲編曲也很有意思麼?這首歌採用了頗為罕見的4+3混合拍子,將東北二人轉傳統風格(防槓:靠山調是二人轉的一種曲牌,民間有說法是二人轉四大主調之一)與魔改的雷鬼音樂進行了大膽融合,這才是華語樂壇亟需的fusion。但更為可貴的是,這種多樣化的風格融合併非單純的表面技巧炫耀,而是服務於作者的表達——比如說這個奇數拍不僅強調了它的山歌散漫隨性的特點,更能營造一種惺忪醉眼看顛黑倒白、以丑為美的怪力亂神世界的恍惚感,是基於對不同風格特點的深刻理解而進行的合理應用。可以說,整張專輯都代表了當代華語流行音樂創作中,既注重創新又兼顧內涵的難得典範,並不是無腦的老歌新唱。《山歌寥哉》這張專輯除了音色審美有點落後,部分元素有點塑料,製作水平還欠一點打磨以外,我覺得都是非常優秀的作品。

刀郎的音樂高度也早早就是某些評價他「土」,「不具備審美價值」的人遠遠比不了的。事實上,刀郎近幾年發表的四張具有很強不同地域特色的概念專輯,無論從旋律、和聲、結構還是編曲的完整性和嚴謹性來看,都展現出了卓越的創作手法和音樂素養,要音樂性有音樂性,要根源有根源,要深度有深度。即便回顧他早期的代表作,也可以看出他對中國傳統和民族音樂的深耕,單一個《新阿瓦爾古麗》都是可以選入教材的、沒有深入研究過新疆民族音樂的人創作不出這樣優秀民謠作品,同時他還早早就吸收了國際音樂元素(比如說ska、布魯斯),在內地絕對是被遠遠低估的。

(全文轉自法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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