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我從廣州上山下鄉來到深圳灣養殖場養蚝。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深圳灣養殖場的場長被定性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造反派認為,蛇無頭不行,幹革命不能無主,遂決定成立養殖場革命委員會。
根據規定,養殖場革命委員會須經民主選舉產生。但是, 選舉規則是造反派自己制定的,候選人也是造反派挑選的,我們這些「革命群眾」只有選舉權,沒有被選舉權。
這天傍晚,我們聽到牆上掛着的喇叭大喊大叫,通知大家晚上七點半到飯堂集中開選舉大會,要我們去行使「神聖的民主權利」,為這次「民主選舉」投下神聖的一票。
到會的人不多,因為關在牛欄里的地富反壞右和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不准參加會議。人們稀稀拉拉地坐了大半個飯堂,造反派司令宣布選舉規定:「只有紅五類的人才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黑七類或出身不好的人只有選舉權,沒有被選舉權。」
雖然養殖場的黑七類比紅五類人多,但根據選舉規則,好多人都沒有被選舉權,只能投票選造反派圈定的候選人。
造反派司令宣讀的候選人名單只有7個名字。
司令說:「經過我們嚴格的內查外調,這7個候選人都是家庭出身好,政治可靠,無產階級立場堅定,作風正派的好同志。這次實行差額選舉,按得票多少選出5名革委會成員,得票最多的候選人自動當選為革委會主任。」 最後,司令強調,「除了名單上的7個候選人之外,大家也可以提名另選他人,但得票必須過半數才能當選。」
會場一片肅靜,沒有一個人吱聲。
司令又補充道:「為了保證大家都能獨立思考,投票前不准交換意見,投票期間不准交頭接耳,投票後要立即離開會場。」
司令指定他的一個小嘍羅任監票人,我被大家推選為唱票人。
「張志強。」我讀出第一張選票的第一個名字時十分驚訝。這個名字既不在司令宣布的候選人名單內,也沒有人公開提名他為新的候選人。張志強雖然出身好,根正苗紅,但他卻不幸是個啞巴,從不過問政治。
「張志強。」小嘍羅重複再念一遍選票上的名字,然後用粉筆在張志強的名字下劃上一道槓槓。
我原以為有人搞惡作劇,只是填一個啞巴的名字玩玩而已,可沒想到張志強名字下面的「正」字越劃越多。司令的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了,當張志強名下的「正」字超過他時,他氣得瞪大了眼睛。
選舉結束後,黑板上張志強名下得票最多,根據造反派制定的選舉規則,張志強當選為養殖場革命委員會主任。我們這些革命群眾都站起來為張志強鼓掌。張志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見大家衝着他笑,他也跟着大家一起笑。看見大家衝着他鼓掌,他也衝着大家一道鼓掌,還「烏里嘩拉」地叫。
司令氣得幾乎說不出話,在整個選舉過程中,他那雙隼利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自始至終監視全場,可不管左看右看前看後看,也沒看到任何人交頭接耳,人們連一個異樣的眼神也沒有,可怎麼會出現這樣一致的結果呢?
司令步履沉重地走到台上,大家以為他會根據會前宣布的選舉規則,宣布張啞仔自動當選為養殖場革命委員會主任。
可沒想到他清了清嗓子,神情嚴肅地宣布:「同志們,我們實行的是民主集中制,光有民主不行,還得要有集中,因此,這次民主選舉的結果還不能立即生效,必須按規定報經上級革命委員會批准,由上級革命委員會正式任命才算數,這就是民主之後的集中。」
會後,司令立即把工人糾察隊的隊長喚來,咬牙切齒地問:「你看見有哪個狗崽子斗膽在投票期間交頭接耳,勾結串連,破壞選舉?」工糾隊長說:「報告司令,在整個選舉期間我自始至終都睜大雙眼緊盯全場,別說他們不敢在會場串通一氣,他們連一個眼神也不敢互換。」
司令滿腹狐疑,如果這些狗崽子真的沒有互相串通,為什麼大家會一致把選票投給張志強?他狠狠地對工糾隊長說:「這些狗崽子沒一個好東西,給他們一點民主權利就想作反,你去好好給我查一下,看看這次選舉是誰牽頭搗的鬼,看我不狠狠收拾他!」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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