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來的一大新變動,就是那些中產高管們以前都忙着工作不管孩子,但現在意識到瞎折騰還不如躺平,對孩子的關注就比以前更多了,精英教育因此更卷了,但問題是卷得贏嗎?」
一位國際教育從業者日前如此感慨。確實,在當下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恐怕沒有哪個家長不焦慮的。
計算機、大數據前年還是留美學生最喜歡的專業前三,現在馬上變成回來都找不到工作,預言不僅正變成現實,而且遠比料想的更快。
在這不確定性更強的時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教育內卷的拐點會到來嗎?
為什麼所有人都那麼累?
稍微留心一下周圍就會發現,國內的教育體制已經讓所有人都苦不堪言。
「教育軍備競賽」多年來愈演愈烈,每個家庭都意識到教育是決定孩子命運最重要的(或許也是唯一的)途徑,因而不惜再三加大投入金錢和時間精力,學生、家長、教師都捆綁在上面,無法擺脫。
現如今,上學比上班還苦,才幾歲的孩子,每天從早到晚地埋頭於題海之中,做作業到晚上11點也不是什麼新聞。
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被孩子笨哭的媽媽」,所謂「不寫作業母慈子孝,一寫作業雞飛狗跳」,之前就有一位985博士畢業的媽媽在輔導孩子作業時心態崩潰大哭:「我不想當他媽媽!」
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博導丁延慶曾吐槽「我教孩子逆天改命,她卻教我學會認命」。
重慶大學教授張小強也說「雖然指導的研究生已超過70名,依然對初中生女兒的教育束手無策」。
一位當教師的朋友曾跟我感嘆,他這些年見了太多焦慮的家長。
有一位母親四處找人幫她兒子學習各種新技能,實際上她孩子已經相當優秀,但仍無法滿足母親不斷上漲的心理預期,更難以擺脫她那想要控制一切的壓迫感。
另一些家長明明已經足夠有錢,完全可以直接讓孩子移民,但為了面子,望子成龍的他們還是把那些本該去職高的孩子塞進民辦高中,結果是每個班都有精神失常的孩子。
家長和學生的疲憊、焦慮,其實早已不是新聞,但近來是連教師也開始感到疲憊不堪:
他們承擔了大量非教學任務,既需要應對大量行政指令,又要應對高度競爭性的升學指標和學生期待。
這使一些原本有理想的教師產生幻滅,因為他們發現並不能真正去實踐自己心目中的教育,只是整日忙忙碌碌,卻說不清這麼做意義何在。
如果有一件事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那肯定有什麼問題,人們並不是喜歡這樣,只不過身在其中者未必清楚那是什麼問題,又找不到別的出路,就只能這樣熬下去。
現在當家長的70後、80後,當初之所以還能通過教育實現階層躍升,其實關鍵是機會的可獲得性——直白地說就是,社會上有沒有空位置。
在經濟高速增長的年代,空缺大把,特別是在那些有開創性突破的領域,還不斷湧現出大量新位子。
然而現在,位子已經被占得七七八八了,在位的人哪會輕易讓出來?要擠掉已經在位子上的舊人,要比自己去坐一個原本就是空着的位子難多了,即使坑裡的蘿蔔不咋樣,關鍵人家已經先蹲坑裡了。
與此同時,高等教育的普及倒是使得每年湧入就業市場的人才倍增,在這種供需關係的變動之下,就只能卷了。
現在真正的問題是:
其實大家可能都意識到已經過了那種卷就一定有回報的時代,然而,就算沒什麼超額回報,不捲怎麼過?
全社會的出路還是相當單一,在這樣封閉的結構之下就產生了一種圍城的氣氛,所有人都在爭搶有限的資源,但那與其說為了「活得更好」,不如說是為了「能活下去」,所謂「光是為了活着,就已拼盡全力」。
內卷說到底還是因為資源、邊界無法再拓展了,蛋糕的大小已經是固定的了,於是要麼拼命擠掉同儕,要麼就籲求更公正的分配。
孩子其實尚未感知到這種社會壓力,絕大部分情況之下,是家長將自己的焦慮傳遞給了孩子,而這種焦慮說到底就是:
害怕孩子成為人生輸家,到頭來連正常的工作生活都得不到保障。
實際上,很多人都意識到,這一年多來,時代變動正在加速發生,但問題是,絕大多數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即便隱隱約約感到形勢正在發生變化,但那似乎又超出了自己所能掌控的範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地被動應對,要說能有前瞻性地提前幾年布局,對普通人來說那確實不免太難了。
然而,無論是學生、家長還是老師,當下都不得不想一想:當「內卷」不能帶來預期的回報時,教育應當如何回應?
為孩子早做準備
當下的困境當然由來已久,如果說現在有什麼不一樣,是因為近年來狀況的變化,使越來越多的人隱約意識到時代正在發生變動:
少子老齡化將帶來一個不同的社會形態;
AI等新技術浪潮將改變工作的需求和內容;
與此同時,「卷」也越來越不能帶來原先預期中的成功,反倒有越來越多的孩子無法承受壓力而出現了心理問題。
這也罷了,現在更棘手的是,就算在學業上達到了預期的目標,仍不足以保證孩子就一定能像父輩那樣成功。
日前青島一位外賣騎手在爭執中不幸被小區保安刺死,令人詫異且心酸的是,這位騎手竟然是澳洲留學歸來的,誰能想到他的人生竟會如此高開低走?這樣的個案雖屬極端,但在當下的現實中卻完全可能。
這兩年之所以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躺平,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也在這裡:
「內卷」已經不能帶來預期的高回報,投入那麼多精力,仍然競爭不過別人,又或遠不及自己想要的(花了上百萬深造,結果畢業了送外賣),那還不如別費那個勁了,好在上一輩也攢下了點家產,只要餓不死,就這麼過吧。
不過,即便是這樣看似消極的應對,前提也得是家裡條件還能提供基本保障,這適合於那些在大城市裡有房的人家,但對另一些人來說,在大城市買不起,回老家的小地方又不甘心,手頭的積蓄也經不起消耗,真的沒別的路子或方向,即便心底里不喜歡,也還是得咬牙堅持下去。
舊模式難以為繼,新模式則看不清楚,這就是當下的現實。
不過,雖然社會演變並不總是遵循同樣的路徑,但發達國家或許比我們早經歷了這樣的轉型:從1980年代起,歐美日就逐漸向後現代社會轉型,其主要特點,一言以蔽之,就是在產能過剩的情況下,通過激發個性化、多元化的需求,刺激社會經濟和文化繼續向前發展。至少目前來看,別無它途。
按照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模型,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來自資本和勞動的不斷投入,這說到底都是依靠資源,區別只是資金還是人力。
然而隨着第三次科技革命的興起,這一觀點就遭到了挑戰,因為在一種環境下有價值的、稀缺的且難以模仿的資源和能力,可能在另一種環境下會變得廉價、豐富且易於模仿。
其結果,哪怕是資源充足的組織,如果沒有創新獨特之處,在新環境下仍會變得難以維持其競爭優勢。
不難看出,這個道理用在人身上也一樣:
高等教育已經普及化,大學文憑也不再代表一種稀缺的資源和能力,在人才市場上已經貶值,變得缺乏競爭力。
201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羅默(Paul M. Romer)在其內生經濟增長模型中着重指出,推動長期經濟增長的是專業化人力資源所具備的知識積累和新知識的增長。
由於新知識的增長不會出現邊際遞減,因此專業人力資源所具備的知識,是推動一個經濟體持續增長的動力之一。
國內教育體制下的那種「卷」,說到底其實是工業時代乃至農業文明的產物,它注重的不是向前突破的創新,而是在既定模式之下不斷密集投入,但結果就是出現邊際效益遞減:
每個人都越來越累,但投入產出比則在不斷下降。
在大工業生產時,這樣的模式發揮到極致是無敵的。
在富士康的流水線上,工人們一個個面無表情也不交談地工作,只專注於手頭的活。中國工廠搬到美國後就發現,怎麼都達不到中國的生產效率,當地工人也無法像國內工人一樣可以加班,服從軍事化管理,排成一排,點名喊報告。
因為這樣的馴服是從小開始培養的: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就被要求書一定要立着擺,手臂要交疊放在桌上,如果把手放到桌肚裡,就是小動作。
每一個看似毫無意義的規訓,都旨在訓練一支溫順合格的羊群。這確實能適應大工業生產,但如果比的不是這樣呢?
當邊際效益的跡象越來越明顯,內卷就會維持不下去了,因為事倍功半的投入產出註定低效,很難在一個開放的市場競爭中勝出。
從這一意義上說,現在讓所有人痛苦不堪的內卷,在本質上是不可持續的。當創新獲得更高回報時,就會獎勵那些能率先抓住這些變動的人,逐步推動社會發生變化。
從這一意義上說,所謂「素質教育」遠不止是減負,關鍵是培養的人才能否順應新的社會變動,並有一套健全的機制獎勵這些新型人才,確保他們能得到更好的回報。
雖然轉型期可能漫長艱難,但從現代歷史上看,這樣的轉型必定會發生,與其浪費時間精力去卷,不如根據孩子自身的特點,培養特定的技能和創新思維,在未來的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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