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在冰冷的混凝土牢房,阿列克謝·納瓦爾尼時常獨自與書為伴,他只能從書信往來中尋求慰藉。
2022年7月,他在給一位熟人的信中寫道,「沒有來過這裡,就無法理解監獄生活」,並以冷幽默補充說,「但沒必要來這裡」。
「如果他們接到命令,明天要給你吃魚子醬,他們就會給你魚子醬;如果他們接到命令要在你的牢房裡把你勒死,他們就會把你勒死。」納瓦爾尼在2023年8月寫給熟人伊利亞·克拉西利希克的信中寫道。
當局上周五宣布了他的死訊。關於他生命最後幾個月的許多細節仍然不得而知,就連他的屍骨都下落不明。
納瓦爾尼的助手在逐漸消化失去納瓦爾尼這件事,與此同時,他們幾乎沒有透露任何消息。但他和助手之前的聲明、他在法庭上的露面、對他身邊人的採訪,以及包括克拉西利希克在內的幾位朋友向《紐時》分享的私人信件摘錄詳細描述了他生命的最後幾個月。
這些信件展現了一個領袖的雄心、決心和好奇心,他激勵着反對派的力量,而支持者們希望他作為團結抵抗的象徵一直存在下去。這些信件也展現了納瓦爾尼是如何努力與外界保持聯繫的——他有着健康的自我意識,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納瓦爾尼的文字顯示,儘管惡劣的監獄條件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傷害——他經常無法得到醫療照護和牙科治療——但沒有跡象表明他的頭腦失去了清醒。
他號稱自己一年讀44本英文書,並且正在有條不紊地為未來做準備:完善自己的議程,研究政治回憶錄,與記者們展開辯論,向朋友提供職業建議,並就團隊發給他的瘋狂傳播的社交媒體帖子發表觀點。
納瓦爾尼去世時年僅47歲,他在公開信息中稱自2021年1月以來的囚禁生涯是他的「太空之旅」。
到了去年秋天,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孤獨,大部分時間被單獨囚禁,他的三名律師也被捕,從而失去了探訪權。
儘管如此,他一直關注着時事。他跟朋友、俄羅斯攝影師葉夫根尼·費爾德曼談到了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的選舉議程,看起來「真的很可怕」。
「如果拜登的健康出現問題,特朗普將成為總統,」納瓦尼從他的高安全監獄牢房裡寫道。「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難道民主黨不感到擔憂嗎?」
公共生活
納瓦爾尼能夠寄出數百封手寫信件,得益於俄羅斯監獄系統奇特的數字化,這是24年漫長統治期間短暫的自由主義改革的遺留物。通過一個網站,人們可以以每頁40美分的價格給他寫信,並收到他的回信掃描件,通常是在他發送回復一到兩周後,而且信件經過了審查。
納瓦爾尼還通過他的律師與外界交流,在他們被禁止傳遞文件後,律師們改為隔着玻璃將文件舉起。納瓦爾尼在2022年報告說,獄警一度用箔紙將窗戶遮住。
此外,他還經常出席法庭聽證會,聆訊國家為延長他的刑期而提起的新刑事案件,或者納瓦爾尼就待遇問題提出的申訴。納瓦爾尼對流亡柏林的媒體創業者克拉西利希克說,儘管司法系統是橡皮圖章,但他很享受這些聽證會。
「它們會分散你的注意力,讓時間過得更快,」他寫道。「此外,它們還帶來刺激感,以及一種奮鬥和追求的感覺。」
出庭也為他提供了一個機會來表達對制度的蔑視。2023年7月,在一場審判結束後,納瓦爾尼告訴法官和法警,他們「瘋了」。這次審判又給他帶來19年的刑期。
「上天就賜予你們一次生命,而你們卻選擇把它花在這上面?」根據他的團隊發布的演講稿,他對審判者說道。
在1月的最後一次聽證會上,納瓦爾尼通過視頻連線為自己爭取了延長用餐時間的權利,以享用他應得的「兩杯開水和兩片難以下嘴的麵包」。
書本支撐着他
書似乎是納瓦爾尼監獄生活的中心,直至他去世。
在給克拉西利希克的信中,納瓦爾尼解釋說,他喜歡同時閱讀10本書,「換着看。」他說他開始喜歡上了回憶錄:「出於某種原因,過去我一直鄙視它們。但其實很精彩。」
他經常徵求薦書,但也會給出自己的推薦。在7月的信中,他向克拉西利希克描述了監獄生活,並推薦了九本相關主題的書,其中包括阿納托利·馬爾琴科的一套1012頁、三卷本巨著。
納瓦爾尼在那封信中還說,他重讀了亞歷山大·索爾仁尼琴關於斯大林古拉格集中營的小說《伊凡·傑尼索維奇的一天》。他挺過了絕食抗議,幾個月來「一直處於『想吃東西』的狀態」,並表示現在才開始明白蘇聯時代勞改營的邪惡。
「你開始意識到那有多麼恐怖,」他寫道。
肯尼迪的女兒凱莉·肯尼迪也與納瓦爾尼互通信件。納瓦爾尼去世後,肯尼迪在Instagram上公開了一封英文手寫信的打印件,信中納瓦爾尼告訴她,在閱讀一位朋友推薦的一本關於她父親的書時,自己「數度」落淚。
納瓦爾尼感謝凱莉·肯尼迪寄給他一張海報,上面引用了她父親演講中的一段話,說「希望的漣漪」如果放大一百萬倍,就可以「衝垮最堅固的壓迫與反抗之牆」。
「我希望有一天能把它掛在辦公室的牆上,」納瓦爾尼寫道。
推薦那本書的朋友是俄羅斯攝影師費爾德曼,他曾經報道過納瓦爾尼在2018年的總統競選。目前流亡拉脫維亞的費爾德曼說,自納瓦爾尼2021年被捕以來,他至少給他寫過37封信,幾乎所有信件都收到了回復。
「我真的很喜歡你的信,」納瓦爾尼在費爾德曼收到的最後一封信件中寫道,日期是12月3日,費爾德曼同時報分享了信件的摘錄。「裡面有我喜歡討論的一切:美食、政治、選舉、醜聞話題和民族問題。」
費爾德曼說,後者指的是他們關於反猶主義和加沙戰爭問題上的交流。納瓦爾尼還說,他最近對去年10月去世的演員馬修·佩里產生了興趣;雖然從未看過《老友記》,但《經濟學人》上的訃告令納瓦爾尼深受感動。
在去年12月那封信的最後,納瓦爾尼寫到了他和費爾德曼共同關注的問題——美國政治。在警告特朗普可能當選總統後,納瓦爾尼以一個提問作為結束:「請說出一位你欽佩的現任政治人士。」
發出那封信三天後,納瓦爾尼失蹤了。
在20天的瘋狂搜尋中,納瓦爾尼的盟友們表示,他們向多個監獄和其他政府機構發出了600多份詢問函。
12月25日,納瓦爾尼的發言人宣布找到他了,他在北極地區一個名為「極地狼」的偏遠監獄裡。
納瓦爾尼去世的消息宣布後,他的母親柳德米拉·納瓦爾尼婭飛往北極,並於周六收到正式通知,稱他已於前一天下午2點17分去世。
納瓦爾尼的朋友和盟友們表示,他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將通過他在獄中的寫作繼續留存。攝影師費爾德曼說,納瓦爾尼的法律團隊告訴他,這位反對派領導人至少給費爾德曼最近幾周發出的部分信件寫了回信。
「老實說,我對此感到恐懼,」費爾德曼說。「如果審查員讓這些信件通過了,接下來的幾個月我都會收到他的來信。」
媒體企業家克拉西利希克說,他反覆思考去年9月收到的最後一封來信。信中,納瓦爾尼的結論是,如果韓國和台灣能夠實現從專制到民主的過渡,那麼俄羅斯或許也可以。
「希望吧!我樂見其成。」納瓦爾尼寫道。
他最後寫道:「繼續寫下去!A.」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法經網
本文由看新聞網轉載發布,僅代表原作者或原平台觀點,不代表本網站立場。 看新聞網僅提供信息發布平台,文章或有適當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