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鹤岗生活”的本质

张3丰
2022-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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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岗。(图片:PanShiBo/CC BY-SA 3.0)

鹤岗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新的网红小城市,一个乌托邦式的泡沫,或者自我欺骗。

最新靠这个城市走红的是一个年轻女孩。花一万五买一套房,4万块装修,每个月花一千块请一个保姆,过上了“理想生活”。

对生活在北上广深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生活的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它的核心是“真正拥有了自己”——一套房,完全不用做家务,只需要花很少的钱。

接受媒体采访时,这个女孩表达了她的自豪:自己本来就是“社恐”,平常也不喜欢和人玩,工作是画画,目前靠画画一个月可以挣一万多。在鹤岗的小房子里,她白天睡觉晚上工作,阿姨会过来做家务。

在视频网站上,“生活在鹤岗”已经是一个常见的主题,他们全部都很幸福,当然都是在视频中,而且是在短视频中。“短”是关键,我猜,没有谁可以真正在当地生活下去,过上一两年。

鹤岗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花一点点钱,就实现北上广不能实现的买房梦想;不受资本家剥削,也没有996,因为根本不用上班;远离父母和原生家庭,也没有社交带来的困扰,真正治好了内耗。

当然,这样的生活,并非没有代价。不管如何,你得有10万块钱,花几万块钱买房,再花几万块钱在那里生活。那里没有真正的就业机会,因为当地人连一个月3000块都挣不到,年轻人都跑到外地去打工。

有迹象表明,那里正在创造出某种“新经济”。鹤岗没有星巴克,但是已经有一家咖啡馆,美式咖啡和拿铁都卖到30元一杯,这不是为当地人服务的,而是瞄准了带着10万元来鹤岗的年轻人。

这有点像20年前的大理和丽江。所不同的是,大理丽江提供的是“美好的大自然”(苍山洱海、玉龙雪山),是古城这样的异域风情,而鹤岗则是“工业废墟”,那里曾经是一个工业城市,现在则从繁华跌落了。

大城市的青年当然不可能消费或者拥有当地的工业遗产,他们去到那里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它房价最便宜。

网络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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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地产经济的语境下,房价最便宜几乎等于“毫无希望”。或许这正是鹤岗真正的意义所在。

我们无法用当下的主流眼光来看那些“逃到鹤岗”的人。在那里买房,有没有升值空间?小孩读书怎么办?有没有好的医疗资源?——这种“世界观”,是过去二十年城市化塑造出来的,把生命看成一种资源,把自我看成商品,期待“自我”升值,其内核是一种连续性的时间观。

他们去鹤岗,恰恰是想从这种价值观中逃离出来,要逃得干干净净,什么新一线、准一线城市,都不够彻底,而是要逃到“城市之外”。当然,他们不会逃往不适宜人生活的荒漠或者高原,他们离不开“现代社会”的基本框架,需要电、网络和马桶,甚至需要保姆。

他们渴望的,仍然是都市。

现实中的都市,已经高不可攀,而鹤岗则满足了这种想象:它是反都市的“都市”,它既是城市(过去的工业繁荣),又不是城市(没有发展和希望),它甚至不像大理那样可以成为“诗和远方”。大理式的梦想,是属于文艺青年的,说到底它依然是一种“梦想”,而鹤岗则是“反梦想”,只有物理意义的“远方”,没有诗。

它是一个“治疗中心”。人们带着在大城市受的伤,花几万块钱去鹤岗住上一段时间,而且还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在最初的视频里,人们尽情表达自己的幸福,但这个幸福可能和鹤岗无关,而是和“逃离”有关。

只有活在一种对比中,鹤岗才是有价值的。“鹤岗式”生活的悖论在于,你在那里,不能产生“世俗的”希望。你想房子升值,想找一个好工作,想“融入社会”,想去创造,鹤岗的魅力就消失殆尽。你只有保持着绝望感,带着对大城市和自己过往生活的批判,才能感到“幸福”。

但是,如果真的根除希望、困惑、欲望、压力和挫折,生活的意义又在哪里?鹤岗不是庇护所,也不是现实的飞地。想一想,它可能就是另一个汝州——一个14岁女孩被隔离后发烧无法送医而死亡,家长也无法发出声音的小城——它也会有种种小城市病。

(全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城市的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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