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二、國家壟斷一切經濟資源,嚴密控制一切經濟生活
哈耶克說:「形形色色的集體主義,如共產主義、法西斯主義等等,它們之間的不同在於他們想要引導社會努力所要達到的目標性質不同。但他們與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的不同,則在於他們都想組織整個社會及其資源達到這個單一目標,而拒絕承認個人目的至高無上的自主領域。」
怎樣「組織整個社會及其資源」達到共產主義的「這個單一目標」呢?這就得通過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中國共產黨人建立的正是這樣的經濟體制。這個體制完全剝奪了個人的自主領域。
在農村,實行經濟集體化,生產資料收歸集體,農民生產的糧食、棉花、油料等一切產品全都由國家統購統銷。生產隊種什麼作物,種多大面積,怎麼種植,農民和生產隊的幹部沒有權力決定。實行糧、棉、油統購統銷以後,城鄉居民的生活資料全都由國家憑票證供應。
在城市,工商業都由國家直接經營管理,各類物資全由國家控制。到社會主義改造完成後的1957年,全民所有制工業產值在工業總產值中的比重占53.8%,集體所有制工業占19%,公私合營工業占26.3%,私人工業占0.1%,城鎮個體工業占0.8%。在社會商品零售總額中,全民所有制商業占62.1%,集體所有制商業16.4%,公私合營商業占16%,個體商業只占2.7%,農民對非農業居民零售額為2.8%。
在計劃經濟體制下,生產資料不是商品,不能自由買賣,全都由國家計劃調撥。只有國家計劃,沒有市場。個人不可能在「國家分配」以外的渠道買到任何物資。工廠生產什麼,生產多少,用什麼樣的方式生產,全都由國家下達計劃。工廠建一個廁所也得層層報批,蓋上幾十個圖章才能動工。財政統收統支,產品統購包銷,外貿統進統出,職工統招統配,工資全國統一制定級別、統一時間調整。
經濟建設的重大決策集中到中央。其中,毛澤東的個人意見份量最重。例如,中國的很多經濟指標是毛澤東提出來的。在這樣經濟制度下,全部國家經濟機構是一架大機器,是一架使幾萬萬人都按照最高指令工作的機器。在這架大機器里,控制中樞(中共中央)一方面集中老百姓的勞動成果,由中樞支配,一方面對老百姓的生活資料實行各種形式的配給制。中國當時的制度不僅剝奪了老百姓獲取食物的權利,也剝奪了百姓通過自己的勞動創造食物的權力。
要使最高當局的經濟指令暢通無阻,就必須實行高度集中的政治制度。要使最高當局的指令不受干擾,就得清除「噪音」和「雜音」,實行輿論一律。
三、中國共產黨領導一切
中國的政治經濟權力高度集中在中國共產黨手裡。中國共產黨是一個世界上人數最多的嚴密組織。1958年「大躍進」時,中國共產黨有1500萬黨員。在「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的紀律約束下,所有的黨員必須信奉一個思想–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所有的黨員必須執行一條路線–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所有的黨員必須尊崇一個領袖–毛澤東。由於中國是共產黨一黨專政,所以,不僅共產黨員這樣做,也要求全民這樣做。
中國共產黨是按照蘇聯共產黨的方式建立起來的。它是一個 「組織嚴密的、有鐵的紀律的黨」。黨內奉行「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的原則。黨內不同意見很難發表,對黨的領導人的權力制衡力量很微弱。這種「組織嚴密的、有鐵的紀律的黨」,和秦始皇建立的專制制度結合起來,就成為最高領導人實行專斷的工具,成為極權政治的工具。
中國共產黨各級組織在城市按部門或單位建立組織,在農村按屬地建立組織。這些組織與各級政府相平行(實際是凌駕在各同級國家行政機構之上),都設立了黨委會,基層組織為黨支部。名義上,中國共產黨的各級組織實行代表大會制度,黨的最高領導機關是全國代表大會和它所產生的中央委員會。實際上,黨的主席凌駕於代表大會之上。他的意志就是黨的意志,各級黨代會只不過議事機構和表決機器。中央委員會內又產生政治局,政治局內又設常務委員會。政治局常委是掌握實權的領導機構,而政治局常委又在中共中央主席的領導之下。黨中央主席有最後決定權。黨的地方各級領導機關名義上是黨的地方各級代表大會和由它產生的委員會,實際上地方黨委主要負責人及常委均由上一級任命。在幹部任命等一切重大問題上,黨的第一把手有絕對的權力。地方黨委會內也設常委,執掌日常實際權力。
中國共產黨組織建設的特徵是,一是它在新中國建立後一直處於獨立的執政地位。按照黨的理論,共產黨執政一直到國家消亡、共產主義實現為止。二是黨的機構全部國家化了。黨的專職幹部就是國家幹部,他們的工資由國家財政開支,黨的活動經費也由國家財政支出。
中國共產黨的建黨原則是「民主集中制」。但實際上只有集中沒有民主,民主只不過是集中的手段。1957年的反右派鬥爭以後,黨外再沒有人敢於批評共產黨。1959年黨內反對右傾機會主義以後,黨內也不敢批評領導人,不敢批評黨的政策。各級都是一元化,一言堂,各級黨委書記都成了家長,毛澤東是全黨最大的家長。黨的各級領導人既缺乏黨外監督,又缺乏黨內監督。從1957年以後,黨內特權開始嚴重發展。
長期以來,中國共產黨內的不同看法靠民主集中制來解決,即通過協商、討論,少數服從多數。在通常情況下,不同看法靠毛澤東「一錘定音」。而對重大問題的爭論是靠「路線鬥爭」來解決的。所謂「路線鬥爭」,就是不同意見雙方互不讓步,最終是一批人戰勝另一批人。執行「錯誤路線」的一批人下台,堅持「正確路線」的一批人上台。這種路線鬥爭是很殘酷的,有時是「你死我活」的,因為路線鬥爭是「階級鬥爭在黨內的反映」。自從毛澤東有着絕對權力以後,路線鬥爭常常成為他用來打擊異己的工具。
中國共產黨是領導中國的唯一政治集團。中國雖然也有其它黨派,但這些黨派都不以取得執政地位為目的,都以服從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為原則。它們和中國共產黨不是平等競爭的關係,而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它們被稱之為「參政黨」。這些民主黨派的第一把手是中國共產黨派進去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在有的民主黨派內還設立中國共產黨的「黨組」,作為該黨派的領導核心。從經濟上,是靠共產黨用國家財政撥款養活的。民主黨派的幹部也由中共中央統戰部任命。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說,中國的民主黨派都不是政黨,只是一個共產黨領導下、為共產黨服務的社會團體。
在帝王社會,農民起義推翻了一個皇帝,又用一個新皇帝來代替它。在政黨社會,推翻了一個一黨專政,又一個新的一黨專政來代替它。毛澤東在《論聯合政府》中提出「廢止國民黨一黨專政,建立民主聯合政府」。結果呢?還是一黨專政。只不過是用共產黨的一黨專政取代了國民黨一黨專政。這兩個黨在建立之初,都曾得到過蘇聯共產黨的幫助,都從蘇聯共產黨那裡吸取了組織經驗,都是奉行「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原則。
四、用槍桿子保衛權力
軍隊是這個高度集權的國家機器的支柱。高度集權制度是靠軍隊來維持的。這支軍隊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從1946年6月到1950年6月,這支軍隊共殲滅蔣介石掌握的國民黨軍807萬人,實現了「槍桿子裡面出政權」。
這是一支世界上無與倫比的龐大軍隊。在解放戰爭的第三年度末,即1948年6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就有400萬人。到1950年7月,又增加到500萬人。1951年,人數為歷史上最多,即611萬人。朝鮮戰爭以後,還一直維持在400萬人以上。一直到1985年6月,鄧小平決定裁軍100萬,人數降低到330萬人。 除了這支龐大的常備軍以外,一旦戰爭需要還可以隨時召集數以千萬計的預備役軍人。
這是一支由多兵種合成的強大軍隊。不僅有陸軍,還有空軍、海軍、炮兵、裝甲兵、工程兵、鐵道兵(八十年代撤消)、防化兵和戰略導彈部隊。這支多兵種高度合成化的部隊,其火力、防護力、突擊力、機動力和快速反應能力都相當強大。
這是一支由龐大的軍事科研隊伍支撐的部隊。全國有數以百計的國防科研機構、100多所軍事院校和國防科研機構,幾乎囊括了工科院校所有的優秀人才。
這是一支由整個國家的重工業為後盾的軍隊。毛澤東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方針,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出於備戰的需要。一旦需要,機械工業、化學工業、電子工業、汽車拖拉機工業很快就可以轉為軍事工業。毛澤東時代的很多武器裝備都是在民用工廠里通過「軍工動員」的方式生產的。即動員民用工廠的力量、用民用工廠的資源生產武器,毛澤東時代的軍費不包括「軍工動員」的費用。
這支強大的軍事力量牢牢地掌握在毛澤東手裡。在毛澤東帝國,是「黨指揮槍」。黨指揮搶,不是一項空洞的原則,不僅是靠軍官們對黨的忠誠,而是靠一系列的制度和手段來保證的。
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統帥全軍。軍事委員會主席由黨中央主席兼任。軍委主席對重大問題有最後決定權。黨中央的主要領導人都是中央軍委的成員。軍隊的主要幹部都由中央軍委任命。各級軍隊都有黨的組織,支部建在連上。軍事幹部都是同級黨委的成員。部隊的重大事情都由黨委討論、批准。從上到下,黨組織無處不在,無處不起領導作用。這些是「黨指揮槍」的重要組織保證。同時加強思想政治工作,使每一個戰士都知道「黨指揮槍」的原則。此外,毛澤東還吸收了中國歷代的監軍制的經驗,並進行了完善,從而形成了一整套嚴密的監軍辦法:
一、兵無常帥,帥無常兵。軍官調動頻繁。這樣,上級軍官和下級軍官之間,軍官和戰士之間,不可能建立深厚的私人關係。這就防止軍隊變成個別軍官的私家軍隊。在一支軍隊內部也不可能進行對抗中央的密謀。
二、帶兵的不能調兵,調兵的不能帶兵。軍長和軍長以下的各級帶兵的軍官,不能帶領自己的部隊移動。作戰部隊一個營的移動需要中央軍委批准。生產經營部隊一個團的移動要經過總參謀部批准。另一方面,有調兵權的人,不經批准,不能自已到一個部隊裡去帶兵。調兵權和帶兵權分離,使每一支軍隊只能在劃定的駐防範圍內活動,不可能進行中央給定以外的軍事行動。
三、不能一個人單獨調兵,軍隊調動由集體決定。中央軍委調兵不是一個人說了算,而是集體研究,集體決定。當然,中央軍委主席有最後決定權。
四、軍餉和裝備由中央統一供給,不能就地籌餉。過去軍閥割據,其中一個原因是軍閥在自己管轄的地盤裡籌餉,他可以在轄地內成為自給自足的獨立王國,地盤大,軍餉就充足,就可以進一步擴充軍隊。因此就有軍閥間爭奪地盤的軍閥混戰。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餉由總後勤部統一供給,一律「吃皇糧」。軍隊自己不能就地籌餉。
五、駐軍和所在地的地方政權分離,地方行政長官和軍事長官分離。在軍閥時代,地方軍政合一,軍事長官就是行政長官。他們既憑藉自己的軍事實力和中央分庭抗禮,又憑藉自己的行政職務,對百姓發號施令。毛澤東時代,地方長官沒有軍事力量,只能聽命於中央;軍事長官沒有行政權力,不能號令百姓。中央對軍事長官和行政長官分別控制,並讓二者相互監督。這樣,地方實行軍事割據就無可能。雖然地方黨委的主要負責人兼任當地駐軍政委、當地駐軍主要負責人參加駐地黨委,但這只是一種相互溝通,軍事工作和地方工作還是涇渭分明。
六、「雙長制」,即同一部隊有兩個一把手。軍長和政委都是一把手。二人平起平坐。兩人都對上級黨委負責。二人有相互制衡作用。他們很難齊心協力進行謀反。
七、司、政、後分立,軍隊裡的作戰指揮、幹部和考核任免、後勤保障分別由司令部、政治部和後勤部分別負責。三者都服從同級黨委領導,同時接受上一級對口部門的業務指導。
八、強幹弱枝。在軍隊部署上,首都附近的軍事力量大於任何一個地區的軍事力量。萬一個別地方出現問題,中央可以憑藉具有壓倒優勢的首都軍事力量討伐叛逆。駐首都以外的部隊(包括軍事首長)帶一支槍進入首都要經過批准。空、海軍的飛機不能飛越首都上空。
由於軍委主席有最後決定權,所以,說是黨指揮槍,實際上是軍委主席指揮槍,也就是毛澤東指揮槍,說到底還是毛澤東拿着槍來指揮黨,再通過黨控制全民。過去毛澤東靠「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現在,毛澤東用槍桿子來保衛自己的權力。
五、名為民主實為專制的政體
1949年10月1日下午3時。北京市30萬人在天安門廣場隆重集會。毛澤東站在天安城樓上向全世界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共和國實行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政治體制呢?毛澤東在和蔣介石的鬥爭中他曾多次提出過民主政治的口號,多次提出要建立一個民主的國家。 但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他對民主的態度比過去顯得不同了。1949年8月,毛澤東在政治局會議上說:「我們採用民主集中制,而不採用資產階級議會制……不必搞資產階級的國會制和三權鼎立等。」他把人類創造的現代政治制度――「議會制」和權力制衡的「三權分立」說成是資產階級的,從根本上加以否定。
毛澤東把國家組成分為國體和政體兩個問題。他說,「國體是國家的階級性質。國體問題是社會各階級在國家中的地位問題,即國家政權的階級支配問題。」 在中國應當由那個階級來專政呢?在1940年2月,他主張「各個階級聯合專政」。到1949年6月,他提出了「人民民主專政」即「對人民民主,對敵人專政」。到了晚年,又提出「無產階級專政」。當然,這三種提法有其一致的方面。關鍵在於對「人民」的解釋上。如果把「人民」解釋為「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的聯合」,人民民主專政就是各個階級的聯合專政。如果強調在這個聯合中的無產階級的領導作用,則人民民主專政就是無產階級專政。但是,「人民」的範圍越來越小了,除了地、富、反、壞、右以外,在城市把知識分子當成資產階級,在農村連富裕中農也受打擊。實際上還是少數人對多數人專政。毛澤東曾提出「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但是,「人民」和「敵人」並沒有嚴格而明確的法律界定。從毛澤東到一個村支部書記,都可以把反對自己的人說成「敵人」,從而變成專政對象。
人民代表大會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基本政治制度。這就是它的「政體」。按《憲法》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最高國家權力機關,也是行使國家立法權的最高機關。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除了有權修改憲法、制定法律、行使立法權外,擁有產生並監督國家領導工作人員的權力。國家主席、副主席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國務院總理,經國家主席提名,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決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還選舉產生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
按《憲法》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還有權決定國家生活中的各種重大問題,如審查和批准國民經經濟計劃和國民經濟計劃的執行情況報告,審查和批准國家的預算和預算執行情況報告,批准省、市自治區區劃,決定戰爭與和平等。
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下,有國家元首制度。按照1954年的《憲法》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對外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接受外國使節,統率全國武裝力量,擔任國防委員會主席,召開最高國務會議,擔任最高國務會議主席。但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必須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結合起來才能行使某些元首職權。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國家元首實際是國家主席和人大常委組成的集體。第一屆人大屆滿以後,毛澤東再不願意當國家主席,1958年,二屆人大一次會議上,劉少奇擔任國家主席。文革中劉少奇被「打倒」後,就不設國家主席了。以後,由於毛澤東自己不願意當國家主席,又不讓別人當國家主席,1975年和1978年的《憲法》就規定不設國家主席。《憲法》上的條款也得遵命毛澤東的個人意願。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名中有「共和」兩字。孟德斯鳩把國家政體分為共和政體、君主政體、專制政體三種。他認為,共和政體是全體人民或一部分人民握有最高權力的政體;君主政體是由單獨一個人遵照法律執政的政體;專制政體是既無法律、又無規章,由單獨一個人按自己的意志來執政的政體。從《憲法》的規定來看,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共和」的,不是專制的。
中國當時只有兩部法律,一部是《憲法》,一部是《婚姻法》。毛澤東(特別是在他的晚年)可以置《憲法》而不顧,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1958年8月21日下午毛澤東在北戴河會議上說:
法律這東西沒有也不行,但我們有我們這一套,還是馬青天那一套好。…(劉少奇插話:到底是法治,還是人治?看來實際靠人,法律只能作辦事參考。南寧會議、八大二次會議,北戴河會議的決定,大家去辦就是法。上海梅林公司搞「雙反」,報紙一登,全國展開。)不能靠法律治理多數人,多數人要靠養成習慣。軍隊靠軍法治人,治不了,實際是1400人的大會 (指1958年的軍委擴大會) 治了人,民法刑法那樣多條誰記得了。憲法是我參加制定的,我也記不得。韓非子是講法治的,後來儒家是講人治的。我們每個決議案都是法,開會也是法。治安條例也靠成了習慣才能遵守,成為社會輿論,都自覺了,就可以到共產主義了。我們各種規章制度,大多數,百分之九十是司局搞的,我們基本不靠那些,主要靠決議,開會,一年搞四次,不靠民法刑法來維持秩序。人民代表大會,國務院開會有他們那一套,我們還是靠我們那一套。
他說的「我們那一套」是指中國共產黨那一套,「我們這一套」否定了「他們那一套」。「決議」是指中國共產黨各級組織的決議。中國共產黨的「決議」大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律。黨大還是國家大?黨大。劉少奇反對法治,贊成人治。最後他還是被人治所害:他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不經過任何法律程度,就被置之於死地。這是後話。
西方現代國家是議會政治,中國則是「會議政治」。所謂「會議政治」,就是通過會議來決定一切重大事情,中國共產黨會議的「決議」高於法律。然而,什麼時候開會,會議討論什麼內容,用什麼形式討論,會議開多長時間,參加會議的人是沒有決定權的,有關會議的一切完全聽從最高領導人的意見。會議是貫徹最高領導人意志的工具,會議的「決議」實際是最高領導人的意志的文字表達。會議政治是非程序化、非法制化的政治,帶有很大的隨意性。「議會政治」和「會議政治」雖然只是調換了一個字的排列順序,卻發生了本質變化:「議會政治」是民主政治,「會議政治」是專制政治。
中國共產黨成千上萬個黨支部,深入到每一個工廠、車間、田頭、地角和所有的機關、學校、居民委員會。在每一個基層單位和各級政權機構,黨組織都凌駕於行政領導之上,凌駕於人民代表大會之上,實施絕對領導。「工農商學兵,東南西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而各級黨組織,第一把手又凌駕於組織之上。書記當家,委員們對書記如眾星拱月。行政領導人對書記也只能俯首聽命。名義上是人民代表大會制,實際是黨政不分,以黨代政,權力高度集中於黨,而黨權又高度集中於主要領導人的手中。
這樣一來,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就形同虛設。《憲法》賦予人民代表大會的權力也是一紙空文。《憲法》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最高權力機關,實際上最高權力掌握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手中。《憲法》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選國家主席、副主席,選舉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和最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實際上,這些人事任免都是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事先決定了的。《憲法》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審查國民經濟計劃,而這個計劃是中國共產黨內事先反覆討論過了的;《憲法》規定設立國防委員會,實際上這是一個虛設機構,軍隊由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掌握;《憲法》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統率全國武裝力量,實際上是由中共中央軍委主席統率全國武裝力量……。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只不過是一枚橡皮圖章而已。
在秦始皇的制度根基上嫁接列寧、斯大林制度,就被稱為「革命政權」,反對這個政權的當然也是「反革命」。「反革命分子」要受到嚴厲懲處。
六、極其嚴密的思想控制
與黨權、政權、軍權、經濟權高度集中相適應的是輿論高度集中,高度統一,「所有的人都被格式化」,實現了「全體一致地喜笑怒罵」。
中國共產黨歷來強調抓緊「兩桿子」:槍桿子,筆桿子。打天下和治天下都要靠這兩桿子。「筆桿子」就是一切輿論工具,抓緊「筆桿子」就是掌握動員資源,就是控制思想。把「筆桿子」和槍桿子並列,可見其對思想控制的重視程度。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不久,就用共產主義思想作為全國的統一思想,要求全國人民完全地、永遠地服從共產主義這個目標。讓每個人都知道,為全人類的最高理想的實現,犧牲小我,顧全大我是必要的、光榮的、高尚的,不願做出犧牲是可恥的。關於社會發展「五個階段」的學說(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後一個比前一個進步,後一個必然取代前一個,這是不可抗拒的歷史規律)寫進了中小學教科書,實現共產主義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個人利益,個人生命在歷史規律面前是微不足道的。為此,一方面不讓知識分子發表與共產主義不同的言論,另一方面對廣大群眾強力灌輸共產主義。一切輿論工具,一切圖書,一切講壇,一切會議,都灌輸共產主義理想,批判與之不同的思想。廣大群眾,特別是無知青年,只能聽到一種聲音,只知道一種理論,使他們思想十分「純潔」,他們的「愛憎」分明而強烈。這些「純潔」的青年實際是共產主義的「原教旨主義者」,他們又是排斥、打擊非共產主義思想的真誠、堅定、強大力量,在政治運動中他們是狂熱分子,是製造過激行為的主力。共產主義理想是以「大我」消滅「小我」、以強權剝奪個性的最有說服力的、最合法的工具,是推行「一大二公」最有力的動員工具。為什麼在三年大饑荒期間「共產風」颳了一陣又一陣,這是多年共產主義灌輸的結果。
當時只有兩張全國發行的大報,一張是中共中央主辦的《人民日報》,另一張就是以知識分子為主要讀者對象的《光明日報》。這兩張報紙除了風格略有差異以外,指導思想完全一樣。各省在省委直接領導下有一張報紙,除了省委審定的地方新聞以外,其它內容和《人民日報》沒有不同。各家報紙的社長、總編輯全都是上級黨委任命的。發什麼,不發什麼,全由上級黨組織決定。黨報的編輯記者要遵守黨的宣傳紀律。為了避免犯錯誤,各省報紙的夜班編輯在每晚確定版面時都要打電話和《人民日報》夜班編輯「對表」,以求「版面語言」的一致。在相當多情況下,同一天全國所有的報紙的第一版的稿件、標題、排版幾乎完全一樣。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和新華社也絕對是中共中央的喉舌。重要稿件雖然選題是上級定的,但稿件還要送審。審稿者要考慮的方面雖然很多,但是,是加強還是削弱人們的共產主義信仰,是加強還是削弱人們對中國共產黨的忠誠,是降低還是提高領導人的威信,是決定稿件能否發表的最為根本的原則。外國的真實情況,工作中的負面情況,不讓老百姓知道。老百姓不能收聽境外電台的廣播,除了國家設立強大的干擾電台以外,還以「偷聽敵台」的罪名逮捕、判刑。偷聽「美國之音」是了不得的罪名。那時老百姓很少有收音機,有收音機也不讓有短波。
當時中國也有社會科學研究機構,如中國科學院社會科學部(簡稱「學部」――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前身),但研究的選題、研究的指導思想、研究成果的發表,都由黨的官員決定。研究人員不能自由地思考,不能獨立地研究,不能對真理進行追根問底的探討。對官方意見的注釋、論證,對官方錯誤的辯護,是社會科學研究的唯一目標。當時也有一些學術刊物,如《哲學研究》、《經濟研究》等,但這些刊物牢牢地控制在黨政官員手中,是中國共產黨的理論宣傳工具。
全國各地圖書館,一些與中共中央意見不一致的書刊都拿下了書架,有的封存,有的銷毀。文化藝術被當作革命事業這架大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當時的文藝作品絕大部分是歌頌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的。神化領袖、粉飾太平、歌功頌德是文藝工作者的主要任務。如果說,報刊從輿論上、社會科學從理論上動員人們忠於中國共產黨的話,那麼,文藝則從情感上動員人們忠於中國共產黨,動員人們忠於毛澤東。中國的文藝在神化領袖方面起了其它輿論工具無可比擬的作用,中國的文藝是造神文藝。
毛澤東晚年曾多次以肯定的態度講到秦始皇「焚書坑儒」,認為秦始皇只「坑」了幾百人,而「我們」比秦始皇「坑」的要多得多。這是實話實說。所以,新中國建立之初,幾乎所有的高知大儒、學者專家都自覺地或被迫地放棄了自由的思想和獨立的人格,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沒有這樣做、並且保全了性命的只有梁漱溟、陳寅恪等極少數人。在1956年到1957年的反右派鬥爭中,又對思想界進行了整肅,近60萬不服從統一思想的知識分子打成「右派分子」。一場一場針對知識分子的政治鬥爭,更加強了思想的「統一」。
在那個時代,全國的一切宣傳機器、一切文化教育,都為同一目標服務,都集中地朝一個方向影響每一個人。全國上下,真正做到了輿論一律。一切與共產黨不同的看法都被「格式化」,從而實現了全體人民的思想「一體化」,實現了「全體一致地喜笑怒罵」。
那時,全國只有一個思想家,只有一個理論權威,他就是毛澤東。毛澤東思想就是全國人民的指導思想。毛澤東既手握國家軍政大權,又是國家最高的思想權威,即教化全民的最高權威。這就實現了「政教合一」。
在政教合一的情況下,權力中心就是真理中心。誰的權力最大,誰就是真理的化身。沒有人敢發表不同的意見,甚至沒有人敢獨立思考。大批無知者相信毛澤會把人們引向共產主義的天堂。大批幹部自認為是「為人類最美好的理想而奮鬥」的重任在身,是替天行道,在忙得無暇進行說服的情況下,他們對不順從者施暴是理所當然的。
在皇權思想有深厚土壤的國度,人們視毛澤東的思想為權威,中國共產黨利用中央政權這個「神器」向全民灌輸單一的價值,造就了眾多的真誠的信奉者。所以,在三年大饑荒期間,人為造成這麼大的災難,而農民卻認為毛主席是英明的,中央是正確的,只是下面幹部沒搞好。
七、同構同體的社會結構
中國在帝王時代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說法,但是,由於交通不便,鞭長莫及,還有王法不行的荒蠻之地。在毛澤東時代,藉助現代的交通和通訊,真正實現了昔日帝王的夢想。在全國所有的地方都有同樣的組織機構,都執行同樣的政策;全國每一個人都生活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某一個組織之中,都喊同樣的口號,都流行同樣的政治話語;在相同的時間內各地的官員們都在召開同樣內容的會議。由於全社會都是同樣的情況,一旦出現政治災難也必然是全國性的,受難者找不到逃脫之地。本書介紹了一些省份在三年饑荒時的情況,讀者會看到,各地的情況竟如此相似,原因就在這裡。
當時中國的社會是同構同體的金字塔的社會結構。在城市,是市――區――街道辦事處――居委會――居民組――居民。在任何一個城市都可以找到和另一個城市相同的結構和相對應的層次和角色。在農村,是省――地――縣――公社――大隊――小隊――社員。在任何一個鄉村都可以找到與另一個遙遠的鄉村相對應的層次角色。在廣東省的一個生產隊和遠在千里之外的黑龍江省的某一個生產隊是一個相似形。廣東省的一個人民公社社員的生活方式和黑龍江省的一個人民公社社員的生活方式沒有多大差別。同構同體的社會結構,使社會結構穩定,社會成員角色簡單,社會成員的行為特徵同一化。政府機構金字塔,城市結構金字塔,農村結構金字塔,交織成網絡,構成金字塔體系。每一個社會成員都被局限在這一網絡的不同層級一個個網眼中。社會成員不能流動,社會成員之間也沒有交換關係。這種社會結構便於高度集中管理,它既排斥民主,也排斥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社會成員的個人自由也就完全消失了。錯誤的政策在這種社會結構中會通行無阻,不僅得不到抵制和修正,其錯誤效應還會層層放大。
在同構同體的社會結構里,沒有「化外」之民。著名女作家章詒和在四川被打成反革命時,她父親章伯鈞對她說:「你一定要活下去,那怕落草為寇也要活下去!」章詒和悲哀地說:「哪有草啊!」在這樣的社會結構里,饑民連逃荒都沒有去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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