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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許知遠終於決定開始做《十三邀》,第一個採訪對象是羅振宇。
羅胖是央視出身,但對央視這個老東家怨念頗深。怨念的緣由很複雜,比如事多錢少,比如轉正無望,幹了幾年王牌製片,做出《對話》這樣的節目,結果卻還只是個沒有編制的「台聘」。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一個人,郭振璽。
2008年,郭振璽把羅振宇踢出央視。彼時羅胖只是個臨時工,而郭振璽位高權重,是央視廣告經濟信息中心主任,同時管轄央視廣告部和央視二台,也就是後來的財經頻道。
分管廣告部,這可是個肥差,卻也是個考驗人的差事。
2001年第一季,央視廣告收入大幅下滑,下滑的主要原因是國家出台了限制政策:企業廣告費不得超過銷售額的2%。而地方台卻越辦越好,後來芒果台憑藉一檔「超女」一年掙他10個億,沒人不眼紅的。
連菩薩們也得要香火錢,更別提央視這尊大佛。
郭振璽的確有能力。當時阻礙央視創收的絆腳石,除了地方台帶來的激烈競爭外,還有廣告代理制這種低效率模式。郭振璽的做法和現在二手車交易平台口號很像:不讓中間商賺差價。
當然,郭振璽可不僅僅是喊喊口號,他對央視廣告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整合資源,大搞客戶關係,和福建幫走得很近,親自搞地推跑碼頭,後來成為「山東人民的老朋友」。2003年,蒙牛在央視投了2個億。
郭振璽5月接棒,僅半年,央視黃金廣告招標大會突破26億,2008年這個數字飆升到80億。短短7年時間,央視廣告收入翻了3倍不止。
郭振璽總結他做廣告的宗旨:一切都可以談。
2003年中國廣告協會評他為「中國十大傳媒經理人」,2004年廣電總局評他為「十大傑出青年」。
這些榮譽和信任加身,讓郭振璽年僅40歲就成為央視大總管,權傾復興路11號。
人們總是後知後覺,真相總是姍姍來遲。誰也沒想到,這個力挽狂瀾的天降神兵,8年貪了20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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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璽的斂財方式,被官媒定性為「紅黑斂財術」。他一手握着315晚會,另一握着「中國經濟年度人物評選」。一紅一黑兩幅榜單,在老百姓心中占據重要地位。
紅黑榜在郭振璽手裡,猶如蘿蔔夾大棒,企業們自然聽話。
郭振璽並不是直接通過紅黑榜斂財,他的做法很聰明:成立十幾家公關公司,被黑的企業自然會向這些公司繳納保護費和「緊急公關費」,上紅榜的公司,自然會主動上供廣告費和甚至股權。
這招的高明之處在於,把個人斂財和央視廣告業務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公私雙豐收。
上樑不正下樑歪,郭振璽在上面做,底下心思活絡者就跟着學。在被帶走接受調查的郭振璽下屬中,芮成鋼是郭振璽最好的學生。
比起頂頭上司郭振璽,芮成鋼遠稱不上什麼大老虎,卻有更高的知名度,他作為央視名嘴,形象談吐俱佳,一度成為多少人的偶像。當他被逮捕時,不知又多少眼鏡和春心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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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成鋼的起點很高。他父親是中戲高材生,著名製片、編劇,安徽電視台的紅人。
芮成鋼接了父親的衣缽,從小就很優秀,中學當學生會主席,高考拿了合肥文科狀元,大學參加全國大學生英語演講比賽,榮獲全國第二。
1999年,芮成鋼從外交學院畢業,順利進入央視做英語主持,參與英語頻道當時唯一一檔財經節目《財經報道》。
這是芮成鋼夢開始的地方,他年僅24歲,就已經採訪過200多位世界政經要員。
4年後,也就是郭振璽掌握央視錢袋子的2003年,芮成鋼被「借調」到央視二套做財經主持。
這次借調有借無回,2008年金融風暴,央視二套逮住華爾街的熱點24小時不間斷地薅,芮成鋼得以大展拳腳,以流利的英文和優質的形象圈粉無數。
2009年,達沃斯論壇在大連召開,芮成鋼得到了一個更廣闊的的舞台。中國觀眾們看着這個青年才俊採訪全球政經要員,對全球形勢侃侃而談,開口「經濟復甦」閉口「G20的核心討論」,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光環?
2011年全國兩會,白岩松一連做了好幾年的冠名節目《白岩松兩會1+1》被拿掉「白岩松」三個字,而芮成鋼卻拿到一檔《兩會芮觀察》。在咖位上,芮成鋼已經壓過很多央視老將了。
這些光環讓芮成鋼飛得很高,但飛着飛着,他就如同斷線的風箏,再也收不回來。飄了。
2007年,星巴克在故宮開店,芮成鋼連夜撰文《請星巴克從故宮裡出去》,一夜之間點擊率高達50萬,其中建議最終成為兩會議案內容,結局是星巴克服軟。
2010年G20峰會,芮成鋼面對全世界媒體追問奧巴馬,開口便是:我想我可以代表整個亞洲。
2011年達沃斯,他面對剛剛就職的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毫無禮貌地質疑:坐經濟艙來,是否在提醒大家,美國欠中國錢?
2012年,他在博鰲亞洲論壇怒懟姚明:你一年收入幾千萬,揚州市委書記一年才20萬,差距為何如此之大?
旁人看來覺得狂妄自大,但芮成鋼覺得自己夠這個資格。
芮成鋼遊走在權貴之間,他握着各國政要的手,和他們合影,要他們題字,提起某個重要人物,他的介紹語是:我的好朋友。
他的好朋友可不少,從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到日本前首相菅直人,從股神巴菲特到首富比爾蓋茨。
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澳洲前總理陸克文還專門給他的書題字:
小芮,您辦事,我放心。
這幾個字,讓芮成鋼越來越飄。
作為一名記者,芮成鋼通往權力的道路還沒開始,但和他推杯換盞的卻都是他高攀不起的人物。
他誤以為自己和他們平起平坐,卻不想,那些不要錢的恭維和讚譽如同塵埃一般,無處不在卻毫無價值,甚至抵不過一根事後煙。
「接近權力,讓一些人錯以為他們擁有權力」,這話是木下總統對他那個做記者的情婦說的。
同為記者的芮成鋼,產生了同樣的「權力幻覺」,難不成他也能像電視劇里的記者那樣,爬上誰的床?
欲望與現實落差,芮成鋼比誰都清楚,哪怕他穿再貴的西裝,開再貴的跑車,他看到的一切都不屬於他。
他不斷向高處攫取名利,但欲望卻讓他不斷墜落,貪婪使得他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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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2月,央視某個大老虎落馬,從那以後郭振璽就很少呆在辦公室,一直在外面跑。
2014年6月1日,郭振璽因涉嫌受賄犯罪,被採取強制措施,帶走調查。
2天後,作為郭振璽的得力幹將,芮成鋼發了一條微博:
寒山問拾得: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騙我、賤我,如何處之?
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後來的一個月里,不知他握着話筒的手是否會顫抖。
他照常工作,採訪各國政要,和馬斯克談笑風生,和馬來西亞總理聊馬航失事,曬朴槿惠給他的題字。
朴槿惠寫道:
芮成鋼,人生在世,只求心安理得,就好了。
幾年後,芮成鋼在牢裡看到這一連串的新聞:朴槿惠被彈劾,下台,然後入獄。
芮成鋼和他的名氣,就像廁所的標語,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2014年7月11日,央視《經濟信息聯播》官方微博按時發布節目預告,芮成鋼、謝穎穎將會是節目主持人。
當天晚間的節目,唯有謝穎穎一人到場,台上留下一隻還沒來得及撤掉的話筒,和一個空缺的主播位置。
一天後,芮成鋼從播新聞的人變成上新聞的人:芮成鋼被帶走調查。
塵埃落定。
當一切真相大白之時,人們才真正看清芮成鋼。
他真是郭振璽的好學生,進入央視第三年就創辦了公關公司帕格索斯,這家公司一直是本土公關十強。他的高端採訪對象,包括外國元首、高管,其來華行程,見哪些官員、做什麼宣傳,上幾分鐘央視,都被明碼標價。
這個結果並不難推測,畢竟以央視當年的待遇,芮成鋼哪裡來的錢買跑車和名貴西裝?利益輸送,權力尋租,誰也沒想到芮成鋼這個當紅名嘴,也會走上貪腐這條不歸路。
一切命運的饋贈,早就暗中標好了價碼。而芮成鋼的價碼,就是六年風光無限,和六年牢獄之災。
在央視打虎的行動中,芮成鋼連一頭虎都算不上,頂多算一條小魚。被捕時,有人總結他的身份:一個熱衷結交權貴的外圍,是外圍中的外圍。
根據網絡曝光的判決書,這個外圍中的外圍,應該在幾天前出獄了。
你可能很難想象,在他2014年7月9日就停更的微博評論區,還有無數粉絲盼望着他歸來。
有粉絲給他留言:出來小心,疫情還沒結束。有粉絲噓寒問暖:天氣冷了,你除了穿西裝和呢子大衣,穿不穿羽絨服?有粉絲盼着他出來做直播帶貨,還有粉絲衷心祝福他:早點回家。
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一個攀附權貴的「男外圍」,哪怕落到如此田地,也還能蠱惑人心…看來芮成鋼獨霸央視二套的那些年,給不少人留下了後遺症。
這一切,也許芮成鋼心中早有定數。他曾在寫道:
「有人問我,假如今天擁有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了,失業、拮据、居無定所,是否還有心思在這裡大談『紙枷鎖』。按照西方習俗,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要先敲敲桌子,否則那些『假如』就會變成真的。我當然不希望它真的發生,但即使發生了,大概天也塌不下來。」
天當然沒塌下來,但天早就變了。
吃了六年牢飯的芮成鋼可能不知道,現在已經不流行穿西裝了,曾經被全民崇拜的馬爸爸已經被打成資本主義走狗了,王思聰也不再是全民老公了,羅永浩又成為創業榜樣了。
亂花漸欲迷人眼,當你出來之後,會有很多人對你說一句你根本聽不懂的話,但你也要認真聽,仔細聽,最好能把話傳到你郭振璽老闆的耳朵里。
一位招搖撞騙的武林高手,看似瘋癲,實則悶聲發大財,又能供孩子出國留學,又能在美國廣收門徒。
在被官媒封殺之前,他留下了一句名言,這句話必將成為20年後中國互聯網未解之謎。
他說:年輕人,我勸你耗子尾汁。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不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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