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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8日,北京冬奧會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決賽,中國選手谷愛凌奪得金牌,為奧運中國軍團摘得了北京冬奧會上的第3金。
自從2019年宣布入籍代表中國征戰2022年北京冬奧會後,這位以「北京姑娘」自居的少女,在短短几年中,就迅速躥紅成為了一名現象級的運動員。這次奧運會上的奪冠毫無疑問將給她未來的星途增加新一波助力——事實上,我今天從高鐵一路坐回來的公交車上,已經看到沿街的站牌都換成有關她的廣告了。
美麗、陽光、帥氣、開朗、聰慧,若說谷愛凌身上還有什麼可能翻車的爭議點,那大概是現在有人質疑她到底有沒有真的放棄美國國籍這個事情……
但信息未明的情況下,我們就權且放下這件事不談吧。即便國籍問題有爭議,她的成績擺在那裡,這個女孩作為一個優秀運動員的事實是不容抹殺的。
但我更感興趣的,是谷愛凌為什麼能做得這麼完美。據公開資料報道,谷愛凌的愛好十分廣泛,除了滑雪,她的愛好清單上還有鋼琴、芭蕾、攀岩、騎馬、射箭、越野跑、籃球、足球、作詞作曲……而且每一樣的成績都很不俗。此外,谷愛凌還已經被美國頂級名校斯坦福錄取,還是時尚雜誌的簽約模特。
很多人在看到這份成績單時可能已經被晃花了眼,覺得這女孩簡直「能者無所不能」。但在我看來,這個成績單本身,恐怕就是谷愛凌之所以能成功的秘訣所在——她的身上體現了一種非常典型的、我們這個時代精英階層總能「贏得比賽」的秘訣。
這個秘訣是什麼呢?那就是:多頭下注,分散風險,一點開花,贏者通吃。
谷愛凌的母親谷燕北大畢業後留學斯坦福,後來在華爾街搞風險投資,還曾在雷曼兄弟公司任職。多頭下注、對衝風險這個風投的基本常識她肯定知道。
而事實上,在對女兒的培養上,她用了非常典型的風投理念:據她自己介紹經驗說,在谷愛凌小時候,她並沒有確定對谷愛凌的培養方向,只是想讓她儘量多地嘗試各種各樣的愛好,鋼琴芭蕾、騎馬射箭、越野足球,啥都嘗試一點。直到谷愛凌在滑雪上展露出了天賦之後,她下決心把孩子往這個方向上加力培養。
這種育兒方式其實就非常像風投,因為這位母親幾乎是用了窮舉的方式讓女兒嘗試了所有她有可能出成績的項目,而我們知道人生而為人,總是會有一兩項天賦超於常人,區別只在於他有沒有機會發掘自己的這個天賦,並注入資金和精力及時培養起來。
前兩天我寫足球,有讀者留言說得好:「中國一定有梅西那樣的足球天才,只不過現在不知道在哪裡搬磚。」谷愛凌如果生在一個中國普通家庭,沒有她那樣一位既有投資頭腦、又有投資實力的母親在其身後「多頭下注」,她充其量可能也就是在某個學校里做一屆學霸女神罷了。
捎帶說一句,在體育賽事上拿冠軍,雖然很難,但也沒有很多人想象中那麼遙不可及。比如去年剛剛在東京奧運會上折桂的新科奧運跳水冠軍全紅嬋,她2007年生人,2014年7歲的時候才被教練挑中練跳水,此後僅僅又用了七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從跳水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農家女孩到奧運冠軍的轉變。
體育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拳怕少壯」,一個奧運冠軍的天賦和自身的努力固然重要,但最為關鍵的,還是在他身上花下去的那些金錢、培養。
而互聯網時代,講究的是贏者通吃,一旦谷媽媽的「多頭下注」中有一注「中籤」,她的回報就是相當豐厚的。據公開報道,2021年穀愛凌的代言費已從100萬美元漲到150萬美元,再到180萬美元,目前已經飆升到稅後250萬美元,相當於人民幣1500多萬元。按照平均180萬美元來計算,谷愛凌手握24個代言,商業收入高達4320萬美元(約2.75億人民幣)。可以說,谷愛凌這個女兒,應該就是她媽媽這輩子做的最成功的一次風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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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們也不必把谷媽媽的投資術想象得過於高明,「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這其實是誰都懂的道理,區別在於,在我們這個時代,精英階層們有資本玩得起這種風投,而普通人則玩不起——我聯想到前兩天豐縣鐵鏈拴「妻」生八孩的那個董某,這個人的行為雖然令人髮指,但他的做法其實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的:有人問他為什麼一定要生那麼多孩子,他的回答是:「這麼多兒子,將來總會有一兩個有點出息的吧?」
你看,其實嚴格意義上說,這個董某在育兒問題上,似乎也想做某種「風投」。他和谷媽媽的區別在於一個想靠多養幾個兒子來「分散風險」,另一個則是在一個女兒的身上窮舉所有可能性來「分散風險」。兩種育兒理念,前者「古典」,後者「洋范兒」;前者成本低,後者成本高;前者像董某這樣硬來,有違道德和法律,而後者像谷媽媽這樣順勢而為,則收穫了一片驚嘆和讚譽。但從本質上來講,兩者的思路其實是高度相似的——細想一下,其實也蠻諷刺的。所以,如果說董某前幾天的千夫所指,敲響的是「古典式」多子育兒風投的喪鐘,那麼谷愛凌時下的眾星捧月,則驗證了精英式全能育兒風投的成功——只不過這種風投,註定只有少數精英才能玩得起。其實在美國現如今的頂層家庭中,不知有多少孩子都在被父母以這樣的理念培養,谷愛凌只不過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罷了——美國精英們就是用這種方式在完成他們階層的代際傳承。
特朗普女兒伊萬卡一家,其實也是這種「模範培養」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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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深想一步,精英們靠着這種只有他們玩得起的風投戰勝普通人,難道只有在體育賽場和育兒上嗎?並不,「分散投資」這是他們成功的一貫秘訣。谷愛凌的媽媽谷燕曾經供職於美國的雷曼兄弟公司,而說到雷曼這家風投公司,我就想起十年前「占領華爾街」那檔子事兒。2008年,由於雷曼公司的投資失利引發的全球金融海嘯,讓大量美國工薪階層失業。到了2011年開始有大量美國平民百姓喊着口號舉着條幅衝進華爾街。初看起來,這些老百姓鬧得非常無厘頭——他們其實也說不出這些搞風投的華爾街精英們做的有什麼缺德的地方,但就是覺得這幫精英們很缺德,所以就跑到「牆街」的地上去一躺,也不說啥,就是不讓你們上班了。
但是在這場說不出理由的抗議中,有一個一閃而過的橫幅,卻給我印象極深:「為什麼總是他們贏?」是的,為什麼精英們總在贏?我們說,冷戰結束、全球化進程開啟以來,世界若說有什麼最大的變化,那就是全球的精英階層都在競相將自己的力量資本化,並利用華爾街這種樞紐進行全球投送:精英們今天投資美國的工廠,明天購買中國的房產,後天購買俄羅斯的原油期貨。他們用多頭下注的理念把自己變得無處不在,從而變得抗風險能力極強。無論油價怎麼漲跌,大國如何爭衡,甚至經濟是好是壞,其實都傷不到這些精英。因為這些風險,都早已被他們計算在了可對沖的範圍內。多頭下注的好處就是這個。哪怕金融危機來了,甚至一個國家垮掉了,這些精英們無非把這個項目砍掉就是了,甚至可以從做空中賺錢。可是,這種事情,對於那些普通人來說卻是致命的,因為他們本小利薄,在一個行業、一個國度里,壓着他們全部的身家。一場風波之後,精英們可能因為多頭下注而毫髮無傷甚至還賺了,普通人卻輸得血本無歸。你讓這些人怎麼能平衡呢?百餘年前,馬克思曾經號召「全世界的無產者聯合起來」,但百餘年後,我們發現,在完成全球大聯合的不是無產者,而是精英們。他們用「多頭下注」的方式把自己搞得無處不在,所以他們總是穩賺不賠。這樣的「谷愛凌」們,怎麼可能不贏呢?
在現代社會,判別一個人屬於精英階層還是普通人的標準是什麼?我覺得不是看他有多少金錢,月入多少萬,更不是看他有多少知識和能力,而是看他的生存方式是怎樣的。如果他是一個多頭下注,什麼樣的波瀾都能保證穩贏不虧的人,那他就是頂層精英。如果他的身家性命,全部只壓在一件事上,那他掙再多的錢,有再強的能力,也跟我們一樣,是個普通人。這就像在奧運賽場上一樣。同樣是奧運冠軍。谷愛凌和全紅嬋是一種冠軍嗎?不是。區別在哪裡?區別在谷愛凌即便輸了跳台滑雪,她依然是斯坦福學霸、時尚模特。而全紅嬋如果輸了跳水,她就是個普通的農家女孩。這就是普通人和精英的區別——一個多頭下注,永不會輸,一個孤注一擲,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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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頂層精英們多頭下注的對象除了育兒與資產,還可以是別的嗎?當然可以。在谷愛凌的採訪中,我覺得有一段特別有意思:在介紹自己的故鄉時,谷愛凌特別強調:「我的故鄉是北京和洛杉磯」。這個介紹其實細想起來是很怪的——一般人介紹自己老家的時候只會說一個,那個她生她長的地方,以谷愛凌而論,雖然她應該是放棄了美國籍,代表中國隊參賽,還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但舉手投足間你能很輕易地看出這就是個美國姑娘——她與北京最大的交集,可能僅限於她媽媽給她報的那個「來中國上十天課,能頂在美國一年」的海淀補習班(還是為考斯坦福報的)。那照此說來,她報故鄉的時候,直接說自己「老家是洛杉磯」——或者如果怕中國人聽了不舒服,乾脆不提就算了。可是谷愛凌依然說了,說自己有兩個故鄉,還說得那麼自然而毫無違和……很顯然,這位剛剛成年的姑娘所展現的這種高情商,是她善於風投的母親的遺傳和言傳身教。一個殘酷而略帶諷刺的事實是,就連奧運會這種體育賽事,對頂層精英與普通人意義也是不一樣的:對頂層精英來說,它無非一場展現自我的遊戲;但對普通人,尤其是底層民眾來說,它卻是一針乏味生活中的安慰劑。正如前文說的,普通人與精英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沒有資本,只能「單頭下注」,生活的重壓,把他們牢牢摁在了自己所從事的行業、所屬的階層和所在的國家中。所以他們會有一種需求,想要短暫脫離枯燥的工作,觀賞新奇的運動,並為自己的國籍而感到驕傲。但在谷愛凌這個個案當中,滿足普通大眾這三項需求的卻是一個與大眾完全相反的人——這可能就是這件事情當中最讓很多人感到彆扭的地方吧。當然,如果形勢需要,精英們並不在乎作出一種姿態,讓大眾認為他與他們是同一種人。就像谷愛凌的高情商表態一樣:她的故鄉可以在北京。這樣說其實也算是一種多頭下注,至少可以幫助她在中國聚攏很多人氣,實屬高情商行為——這也是精明的他們為什麼總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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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精英們老這樣多頭下注、搞風險對沖,會不會也隱藏着無可對沖的風險呢?其實會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那就是雖然雙方在東西線戰場上打得血流漂杵,但幾個主要參戰國的王室,其實說起來都是很近的親戚:德皇威廉二世的母親是英國的維多利亞公主,所以他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的親外孫,是當朝英王喬治五世的表兄弟。而英王喬治五世和沙皇尼古拉二世,又同時都是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九世的外孫,兩人的母親是親姐妹,所以他倆也是表兄弟。而沙皇尼古拉二世與德皇威廉二世,又有同一個曾(外)祖父——沙皇保羅一世,所以這兩個人還是遠房表兄弟。於是如果從歐洲王室看去,整個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是這三個表哥表弟,拉上一堆舅舅、大爺打一場家族內戰。很顯然,歐洲王室這種長期的彼此聯姻,也可以看作那個時代頂層精英們的一種「多頭下注」,只不過下注的賭本不再是金錢而是血緣——即便某個國家打輸了,戰敗的國王依然可以跑到親戚家去繼續當王爺,「不失封侯之位」。比如德皇威廉退位後就去了親戚荷蘭女王威廉明娜那裡。這個算盤看起來打得是很精的。但到最後,還是出了問題。因為一戰實在太慘烈了,無數普通人的生活甚至生命在這場慘烈的戰爭中灰飛煙滅。可是這些苦難中的普通人打着打着突然抬頭一看,發現那些號稱和自己同屬一國、同仇敵愾的精英貴族們,原來與敵國之間都連着什麼曲里拐彎親。打贏了他們當然得最大的便宜,打輸了他們依然「不失封侯之位」。合着唯一有風險的,就是我們這些被迫上戰場、無可選擇自己國籍和生活的普通人啊!?原來你們壓根跟我們不是一幫的。娘的,不幹了!所以一戰打到最後,各國的民族主義口號都成了反噬本國頂層精英的雙刃劍。鬧得最凶的沙俄,在十月革命之後居然把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給槍斃了。其實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被捕後,他表哥英王喬治五世本來還是很想救一下的,英國外交部門給新生的蘇俄政府開了非常優厚的交換條件,比如承諾尼古拉二世的家族永遠不會再試圖復辟,提供相當可觀的黃金作為贖金,甚至還搭送馬克思撰寫的資本論原稿——這可是蘇俄極為看重的原典。可是蘇俄政府在反覆考慮之後,還是把沙皇一家給斃了。後世很多史學家批評這種做法不明智——殘不殘忍另說,有什麼實際意義呢?但我在讀過相關史料之後,發現蘇俄的這個決定,恐怕真的代表了那個國家當時的那種民間情緒。就像十年前占領華爾街的那些美國老百姓一樣,沙俄老百姓真的恨透了那幫「跳來跳去」的精英——當初用民族主義大旗忽悠着我們上戰場的是你們,如今打得民窮財盡,想「國破家不亡」,想拍拍屁股直接走人的又是你們。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贏的憑什麼總是你們?蘇卡不列!就是不許你們走!槍斃了算了。這,就是多頭下注的精英階層與無可選擇的底層民眾碰撞在一起時,一定會出現的悲劇。在這裡,我不想指責誰。人性是自由的。普通人被固定在自己生活中是他們的被逼無奈,精英們多頭下注、對衝風險,則是他們的自由與權利。但我覺得,精英們也有一種責任,應該在某些事情上,把有些話說得更明確一些——比如,明確告訴普通人,我們其實不一樣。這對他們有好處——至少能幫他們對沖被誤解反噬的風險。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海邊的西塞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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