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漫長的出走:我為何在疫情尾聲潤出美國

陶之然
2023-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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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圖片來源:Drew Angerer/Getty Images)

大使館的隊伍很長,好像永遠也排不到盡頭。

另一條道路更漫長,我認識一位朋友,走線到美國,經歷一個多月跨越數千公里,徒步多個國家,經歷穿越巴拿馬雨林的地獄熬煉,在危地馬拉被黑警用槍指頭,又在墨西哥邊境被當地蛇頭劫持九死一生,最終半夜渡河成功進入美國。

每個人的出走故事都不盡相同,相同的是日漸窒息的空氣里那顆同樣迫切的心。

潤出的理由可能隨便一條都夠用,此時不便多說……

我常常覺得,普通中國人潤出的可能性,主要與決心成正比,資金反倒是其次。決心越堅定,難度越容易被克服。反之,任何一個小問題擺在眼前,都有可能被勸退。

作為一個在國內主流媒體任職十多年,人生理想都依託於中文世界的新聞人,走出這一步更不容易。

因此我自認選擇出走的真實心境,某種程度上跟那些搏命偷渡的人,也沒有本質的區別。大齡飄零,離家舍業,淚別父母,我們都如同作家李零那本書名「喪家狗」的形容,是失喪了家園,惶惶逃離的人。

猶記一位走出來的作家妹子在社交媒體的帖子:「那次我們在電話里哭,是因為我們都將面臨着長久的別離以及完全不確定的未來。還有一點令我非常難過的就是,撐了這麼久,到最後倉惶逃離、丟盔棄甲的依然是我……」

心有戚戚,可是我們並沒有流淚的時間。拿我自己來說,從選擇出走路徑,賣房,到疫情兇猛的時間輾轉多地考雅思,倉促首申被拒二申,無數等待中的忐忑,焦慮擱置的二手時間,和經歷簽證check一個月的焚心似火,到最終看到簽證被「appoved」時的悲喜交集,過去三年所走過的路在心裡登過的山,又何止千重?

幸而在經歷了三年疫情苦難和出境政策的反覆,在一段漫長的如過山車般跌宕的日子之後,我又如得神賜福,撥雲見日,最終得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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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疫情襲來。我忙於在北京做自媒體,每個午夜醒來,只覺前路茫茫。

因為一個人了無牽掛,我就有了潤的想法,並且立刻有了第一個行動:賣房。當時其實對如何出去毫無計劃,只是翻出去看各種資訊。在很多富人就是一張簽證的事,我卻苦等準備了三年才得以成行。箇中的彎路和堅持,回過頭看都像是祝福。

不過一開始的無知,讓我做的選擇並不明智,只想着賣了房好潤,卻未考慮到白本大齡單身對自己的國內約束力會大大減分。唯一的好處是衝動決絕,不留餘地,倒沒了退路,只能扎頭向前。

那時候沒有決心去美國,雖然心中或多或少有對美國的嚮往。但身為文科生,除了手頭的一隻筆,無一技傍身,拿美國身份太難,自己又已不年輕,沒必要上來就選hard模式。所以那時的想法,就是覺得能出去就好,世界這麼大,總有自己的一個去處。

最開始,我看到馬其他的買房移民文章,一些企業家率先開拓並在微信宣傳,我興許也可以從此面朝大海,餵馬劈柴,就此遠離國內喧囂,在地中海島國恬淡餘生。再一打聽,才知道自己沒有躺平的實力,馬其他的資金門檻讓我很快打消了念頭。

潤學首要務實,我又把眼光投向了西班牙。當時網上有一篇「10萬人民幣移民歐洲——一家三口在西班牙的生活」的文章,移民西班牙資金門檻低,可以自己diy,這個國家又實在給人無拘無束的快樂之感。感覺自己分分鐘就能飛到瓦倫提亞吃海鮮飯,暢想在美輪美奐的地中海邊小城開咖啡館的人生,一派浪漫美好的生活似乎就此展開……

冷靜後再一想,光學習西班牙語就夠自己一壺,況且在薪資不高的西班牙如何生活也是難題,手頭的資金根本不夠在異國開店折騰,我只好忍痛把移民西班牙做了備選。

中間接觸一些移民中介,也繞過不少彎路,一度被一個加拿大的創業項目吸引,既能拿楓葉卡解決身份,又有現成的項目,運氣好說不定登陸就能拿分紅,我差點就要簽合同,好在最後一刻及時踩了剎車:想想同樣兩三年的周期,僱主擔保怎麼也有個響聲了,加拿大聯邦、各州政府也有大把投資移民項目,何必自己創業冒更大不確定性風險?

這些小枝節讓我知道,潤學首要是掌握足夠多的信息,做足功課,否則瞎跑亂撞只會徒然耽誤功夫。

2020年下半年,趁着疫情稍許緩和,我陪伴父母在國內旅行,一路走遍了九寨溝三峽長沙張家界大理麗江的大好山河,居然完美錯過了各地疫情高峰,還陪老父母回老家給老人上了一趟墳,滿足了他們多年的心愿。

這一年大部分的時間就在疫情起伏中被耗費。當時誰也沒想到,這一爆發就持續了三年之久,留下太多不忍回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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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上半年,我終於下定決心,以40+的高齡申請美國留學簽。當時的想法是一邊學習充電,一邊給自己過渡的時間。

期間不斷聽到各樣走線的故事。我欽佩於走線者的勇氣,可自己選項還多,實在不順利也可以申請旅遊簽轉身份。

只是疫情期間出境旅遊全停,拿下簽證也買不到票出不了關。當時一些回國躲疫情的留學生紛紛傳出天價機票隔離費的新聞,在這樣的時間點,以大齡白本申美國旅遊簽實在是碰運氣,我就沒考慮這個選項。

當時對加拿大的自雇移民有些動心,後發現標準高名額稀少作罷,又順便考察了一個低成本的美國非技術移民項目,看上去很有誘惑性,十幾萬就能進入EB3排期,在美國雞廠干一年就拿綠卡。再仔細一看,排期8年往上,項目創始人至今還在排隊中,自己又實在多蹉跎一年老去一歲,時間不等人,我不確定到時候自己是否還有這般堅決出去的決心和勇氣,作罷。

如果說移民是二次投胎,投胎的難度很大程度取決於所學專業和行業。如果是國外急需熱門專業,難度會小很多。語言也是致命因素,但凡想順利申請排名前50的美本碩,怎麼也要個雅思6.5往上的水平,這兩項我都是硬傷。

當然身邊不乏中年人發奮圖強,以爆表的學習能力3個月從5.0拿下7.5的勵志故事,但我除了自嘆弗如,也確實覺得自己潤出的想法志不在拿學位。

路徑選擇的糾結,疊加疫情封控的壓抑,讓我只能通過參加一些線上的教會活動以尋求心靈安慰。沒想到這反而成了自己潤學準備中最大的得益。

轉眼到了6月,一直未有確定的路徑,我就聽取了一些朋友建議,嘗試申請了加大某分校的語言項目,想着試試再說。Offer和邀請信來得很快,拿到以後我就隨便在網上找了一家留學中介諮詢自己的情況,他們也一口願意幫忙辦簽證,還鼓勵我考個好點的雅思成績提高過簽率。

接下來的2個多月里,我找回學生的感覺,一頭扎進了雅思備考。這當然沒壞處,要去美國語言能力當然第一重要。但其實這個策略對於出簽毫無幫助。

事實上當時很多留學機構沒搞明白的是,疫情後的美簽邏輯和難度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之前可能幸運通過的語言項目留學簽、白本旅遊簽,疫情中幾乎不可能,何況本人還疊加了大齡單身的buff。

11月,疫情再起,在面簽當口,北京雅思考場緊急叫停。我輾轉約了石家莊考場,沒想到才剛約完,石家莊又突然出現一例疫情,成了淪陷區。手忙腳亂之下,發現青島雅思考點居然還能考,趕緊約下就近的時間,使館面簽也延到考完的3天後。

連番的變化讓準備面簽和雅思的時間被大大壓縮,口語部分我只來得及在雅思app上刷刷題,就踏上了12號去青島的高鐵。

事情順不順利很快顯出徵兆。當晚我住的是離青島大學雅思考點最近的一家酒店,位置方便酒店條件卻很悲劇:晚上休息時,上下左右房間的老舊空調電機聲此起彼伏,持續震盪我的耳朵,完全無法入眠。直到夜裡三點,我還在與空調噪聲搏鬥,最終敗下陣來連夜退房換酒店。連番折騰後再無睡意,只能任着星辰斗轉長夜漫漫,一夜數着數字度過。

13號早上,以頭痛欲裂的狀態進入考場,沒能順利完成寫作和閱讀部分。下午的口語機考更加倉促,雖然在線的白人男老師異常友好,我實力不足的口語卻顯然並不能征服native speaker的耳朵。10分鐘後考完,我真實地認識到自己侷促的語言水平。

考試不順,我也就沒有心情在青島停留,只打車去海邊走了走就回了北京。這所美麗的海濱城市我來過多次,沒想到這一次是以這樣狼狽寥落的心態離開。

當晚疲憊回京,三天後出語言成績,居然差強人意達到5.5分水平,中介也開始約面簽培訓。只是我要過後才能慢慢明白,方向錯了,怎麼努力都不在點上。

18號面簽當天,我想着未知的前程,又惦記着半夜要趕去小區順豐點取剛剛到達的雅思成績單,又是一夜無眠。清晨到使館簽證處,第一次見識了美簽的大長隊,好在前進的算快,只是所有人除了簽證官都帶了大白口罩,提醒這座城市正被疫情陰影籠罩。

排到的是一位白人中年男簽證官,按說比較理想的類型。他的提問也很友好,除了間歇讓人緊張的在電腦里敲敲敲。面對說服力不足的語言項目offer,他很想讓我多做解釋,畢竟我的學歷職業背景不錯。可惜我不能憑空打消他對我移民傾向的懷疑,和學語言的合理必要性,直接被遞了小黃紙。

後續很長時間裡,我都無法擺脫第一次面簽被拒的挫敗感。即便中介得知結果後,淡定地建議我通過他們的渠道調檔拒簽原因,我卻再沒信心拿着同樣的offer復申。

首申受挫,除了留下一條拒簽記錄,消耗掉半年多時間,讓我再申美簽及五眼聯盟國家簽證難度大增,也讓我潤美的信心大受挫敗,大大延後了出走計劃。再次申請美簽,已經是1年多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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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拒簽後的長達2個月裡,我都陷入極大的茫然失落中,情緒在喪失自信、自我鼓勵間兜兜轉轉,被拒一次所需要的信心恢復並不容易。

事後得到的最大教訓是首簽路徑選擇的魯莽草率。我沒能對自身狀況做合理的判斷規劃,又找了外行的中介,以一個含金量不足的項目去碰運氣,實在不明智。

這期間,我的心情一度低到谷底。本來申請前,我並沒有很強的潤美決心,也沒有真想要去美國的現實感,只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情;被拒後,卻感到很大的後痛,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那段時間,最難的是信心的重建。一次拒簽不算什麼,有的人美簽被拒四五次都很正常。只是時不待我,疫情之下移民難度又幾何度增長,真的沒有太多試錯的時間。我當時的自我心理建設是,索性接受這個事實,告訴自己也許美國與我無緣。

這之後,我開始很認真地考慮降低難度,改申日本簽證。比起美國,日本是一個心理、物理距離都更近的第二選項。也聽到一些媒體同行移民日本的案例,融入都非常順利,而自己通過投資經營簽證,資金門檻也夠得上。我就開始看很多大阪的一戶建房屋,感覺日本精緻、簡約的生活也很好,當時就想付諸行動。

偏偏因為遙遙無期的疫情,日本簽證暫停。想要考察投資經營項目,沒法短期內赴日,放開也不知要到何時。若申請語言學校,同樣面臨高齡的難題。當時有人推薦我辦單次進入日本的商務簽證,收費不菲。可對作為第二選擇的日本,自己的心思畢竟沒有那麼迫切,也就暫時擱置了。

後來接觸一些潤泰的朋友,也做了過渡方案,想着如果形勢繼續轉壞,先出走泰國再去其他發達國家也未嘗不可。沒想到不等到我辦理潤泰簽證,新的美簽機會卻擺在了我的面前。就像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總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此時已是2022年4月。北京經歷了新一輪哄搶物資的狗血故事和一地雞毛的封城傳言,皆因上海的突然封城過於慘烈,給人們留下的心理陰影和教訓太過強烈,所有人都變得緊張兮兮,北京人幾乎是屯着物資等封城。

我的上海同學早早以過來人的身份向我傳授屯物資的經驗,我照單全部囤入,甚至差點沒囤軍用壓縮餅乾,結果城沒封,這些食物我卻是小半年都沒能吃完。

在疫情形勢不容樂觀,人們開始每日核酸的情況下,我終於下定決心開始準備二申。當時有三個選擇,第一、申請美簽F1,改申碩士。但勉強夠6的語言能力和白本大齡、一次的拒簽記錄,沒有好的offer,確定性成疑;2、改申加拿大學簽。同樣的問題。3、改申美媒體類專業社區大學。

當時一位非常有經驗的上海留學中介,給我傳授了其積攢上十年專業的美簽過簽要領,並為我設計了一套結合個人職業背景的美簽方案,我差點就要成為她的客戶。陰差陽錯。正要實施時,上海封城了。

本來溝通是計劃赴上海面簽,這樣的形勢下計劃就泡湯了。加上我雖動心她的方案,卻對於自己以碩士學歷倒掛申請美社區大學有些疑慮,就遲遲未做決定。

那段時間為了獲得靠譜的信息,真的是到處詢問,沒少付諮詢費。終於,在一次諮詢中我得知一個靠譜的建議,就是我或者提高語言申請申請排名靠前學校碩士,或者改申訪學簽證,後者更容易過簽。

此時我才第一次知道,還有J1簽證這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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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多數人一樣,我之前一直以為J1是高校老師專利,不知道我的從業背景和自身需求,其實非常適合走這條路。當時立刻有了撥雲見日的感覺。

J1簽之所以適合我,在於我已工作多年,積攢了很多專業經驗,雖沒有高校老師學者型訪學的需求,但有出國交流訪問再教育的合理需求。J1對於語言短時間難以提高的大齡人士也很友好,自費項目無硬性研究任務要求,十分吻合我在疫情期間想快速拿美簽出走的想法。

機緣巧合,我通過網絡認識了一位美國回來的訪學專家,他在那邊的渠道和資源很好,更重要的是,他訪學所在的北卡州,正是我想去的紅州,消費友好,氣候宜人,雖然當時沒有任何實地考察,我卻通過其他移民的經驗得出結論,這裡會是我日後願意展開新生活的地方。

當時也對比了幾家不同的訪學機構,相較而言這個項目費用雖然不菲,但是不確定性最小,考慮到我耽誤不起時間,當時就沒有猶豫,直接簽了合同。

當時還有一個插曲,另一家中介評估我的資料後極力鼓勵我申請EB1A。我也差點跟對方進展到簽合同的階段。因為這次交流,讓我潤美的信心大增,發現美國也很歡迎足夠優秀的媒體人才。當然中介的話,也是聽聽適可而止。兩個方案比較,申EB1A的不確定性以及自身情況的局限性,我最終放棄。

當時的心境,已經是堅定潤美,越挫越勇。

當然期間也免不了常被那種去國的悲情困擾。說白了是不甘願承認自己奮鬥十來年的理想主義,那種自以為能「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職業使命的完全潰敗,不願承認之前所有的堅持毫無意義,只能投降認輸,與這裡的山山水水和自己所愛的苦難的人們做別。

幸而潤出的不順利,拉長的時間也足以讓自己在心理上與母國充分告別。

2022年5月下旬,當我真正着手二申時,已是第三個年頭。在訪學老師的催促下,我雖然心裡沒底,還是約了ACTEL語言考試時間。ACTEL相較雅思容易,只有口語一項內容,對於語言不佳的職場人士來說,相當友好。

ACTEL是機考,時間隨時能約到。這之前我也約了網上銷量靠前的外教口語課時,真上課發現大部分是菲律賓外教,發音很一般,對於開口說話多少有幫助。後來才發現一英語口語神器「cambly」,上面有各種國家母語外教,不過因為開會員太晚,轉眼就到了考試時間。

這個考試有個訣竅,可以提前準備。因為考題是根據考生考前填寫的背景調查隨機生成。十六七個問題,每個一分鐘時間。既然可以準備,我就傻乎乎提前根據自己背景選擇的選項硬背答案下來。真到了考試才知道,這些準備除了自我介紹壓根用不上。

6月25號上機考試,因為一直沒能連上,多花幾十刀改約下一場,只能改約到晚上8點鐘的時間。連接到的是滿口咖喱味英語的印度小哥,我們誰也搞不懂對方的英語,經歷各種抓狂,終於在三十來分鐘後完成了審核流程,直到他說祝你考試愉快,才真正進入考試頁面。

前三個問題都有準備到,我正竊喜,後續問題就朝着我完全沒想到的方向發展。考完試,我連自己說了些什麼都不知道。27號,成績出來,竟是middle,剛好滿足申請J1的語言條件。大鬆一口氣。過了語言,那邊就可以給學校申請,等待邀請函了。

7月,以慕道友身份參加了一個家庭教會2個月活動之後,我正式受洗。經過幾十年的蹉跎和內心的驕傲,我終於來到神的面前,以最完全的謙卑和悔罪在他面前低頭,從此不再尋求地上的烏托邦國。

為我行洗禮的牧師是令人尊敬的傳道人,通過我身在泰國的一位基督徒姐妹推薦。她曾也是一位媒體人,後來成為虔誠的宣教徒。她介紹我加入的北京這所很小的改革宗家庭教會,人雖不多,卻是我對這片土地寄予救贖希望的火種所在。

牧師神學修養深厚,幾年前受神所召反其道行之從美國潤回中國傳道。而我,卻在為着自己的潤出各種努力。神會給我什麼樣的答案呢?我不知曉。我只是在自己的見證中,清晰地知道了一件事,「基督徒應該對人為改變現實的努力完全絕望,才能真正追隨基督。」

8月初,學校的邀請函下來了,異常順利。我想以此速度,一兩個月內就能拿到DS2019準備面簽了,考驗卻遠不止於此。

9月,學校杳無音信。10月,沒有音信。11月,耐不出着急,那邊老師幫我發郵件催,國際辦公室卻一直告知在流程中。到12月初,離預定的到校時間不足一個月了,學校來信說DS2019還在進行中,請不要預定任何面簽時間。

就這樣,整整近5個月的時間裡,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到了12月中旬,北京解封,以火箭速度過峰,十人九陽。我也不出意外的陽了,異常難受躺了一兩周。對於DS2019,我幾乎放棄了等待的希望。當時美國大使館北京上海中心都傳來消息,因為洶湧的疫情,簽證官撤回國內,簽證業務暫停。

誰知很快到12月20號,學校突然發郵件告知,DS2019下來了,幾天後我就能拿到。

經過長達半年的準備,我終於可以預約面簽了,自身狀態卻進入一年的最低點——陽過的後遺症明顯,反應遲鈍,常感疲憊。

DS2019的時間是1月10日,check in的時間理論上要求不晚於1月25日。此時能約到的面簽時間最早也要是1月8日——我在最不想面簽的狀況下,不得不面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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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硬着頭皮約了1月8日。後續進展卻是一波三折。

拿到DS2019後,我考慮自己自媒體人的職業不夠穩定,加上一次拒簽,雖然申請的專業、學歷背景都完美契合,J1過簽率也極友好,但我還是不放心。保險起見,我接受了一位專家的建議,將自己的公眾號以公司方式註冊。這個流程的完成至少需大半個月,我一看大概率等不到面簽的時間,心裡就暗自懊惱為什麼沒早做準備。

1月8日,公司流程果真沒走成。我自覺狀態不佳,就和老師們商量作廢了預約。1月15號,流程走完了,我再次將面簽時間約到了春節前的最後一天,1月19日。

這一次,我非常堅決想在年前完成面簽,想着有了結果好回家過年,興許這會是走前陪父母的最後一個春節。

那邊反而猶豫了。一個原因是我的DS2019日期是1月15日,19日面簽很可能會被簽證官「一句你的DS2019過期,請先更新表格再來」婉拒,那就麻煩了。再一個原因,前兩天上海辦理J1出了一例check,簽證官對其名下公司查問的特別細,他們擔心我準備不足或因簽證日期問題打回。

1月18日,面簽前一天,幾位老師約我專程線上開會討論。我仍然堅持直接去面簽的想法,畢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面簽已改了2次,再不去就得拖到年後。

經過反覆討論,最終還是被她們勸住了——勸得對,在任何一個可能被疑問的細節沒解決前貿然面簽,風險太高了。美簽的準備,就是要杜絕掉任何讓簽證官拒絕你的理由,以百分之百的努力,來面對各種不確定性。

為此只好聯繫學校,更新DS2019,回家過年。沒想到這一次學校特別給力。10天內就發出了新的表格,給出的時間也很寬鬆,這樣準備面簽和後續訂機票、安排行程都更從容了。

此時,北京使館的時間最早只能約到2月9日,10點半的最後一個位置。我也因此在家裡多停留了幾日。2月5日,過完元宵節,回京準備面簽。那邊的老師不放心,前一天還專門約我去辦公室審材料,做最後一次面簽培訓。事後想想,一個靠譜的中介機構太重要。

9日,我計劃提前1小時到簽證中心,卻因早起化妝耽擱了時間,到使館已經是9點50,隊伍排得老長,我來晚了。第二次到此,心境終於達到了那種無論成敗都能面對的坦然。

J1相對其他簽證過簽率高,申請的offer也有含金量,但我依然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因為面簽中百分之一的情況也可能帶來拒簽機會。很多人說美簽運氣居多,可若沒有充足的準備,百分之一的細節不足也可能帶來失敗,必須準備到極致。

我聽說過美簽排隊一兩小時的情況,但完全沒想到我提前大半個多小時還是如此。一望兩百多人的長隊,好像永遠也排不到頭。等排到2樓簽證大廳,已經過去2個半小時。而我非常愚蠢的穿了一雙高跟鞋,在隊伍里很快支撐不住,只能倚着牆前進,不時蹲下來休息。

我是10點半的最後一波,後面其實也就剩下30來人。我前面有不同類型的簽證申請者,申請F1的,探親簽證的,公司商務公派簽證的……就這樣,整整3個小時過去。等我排到,已經就是12點40。

如此長的時間,讓我早已沒有了緊張忐忑的心情。而不得不因為腳下的高跟鞋與自己的體力毅力搏鬥。真擔心到了簽證官面前,站不住就尷尬了。

還好,我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排到的是年輕的白人男簽證官,我面帶微笑打招呼遞護照,介紹自己去某大學訪學。事實上我們為此進行了多輪模擬。但我發現大部分的問題其實根本沒機會回答。

簽證官的詢問重點放在了我們完全沒預計到的我的記者身份上。我當然只能誠實作答。簽證官一聽我當過記者立刻離開了一會兒,像是去詢問老簽證官問題去了,回來後詢問了我的資金、學歷等情況,然後告訴我無法直接給簽證需要check,並留下了我的英文簡歷。

收到check,我第一反應結果不算壞,畢竟沒有拒簽,意味着還有可能。走出來卻覺得冤枉,我自認曾任職的幾家媒體單位都是體制外,why?

我後來到了美國才知道,這真是中美關係大環境原因所致。理工科的訪學,近兩年基本出不來,訪問項目全停。就算我們以為不敏感的文科行業,現在也大有幾率被check,這真的是中美關係改變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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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check的時間裡,第一天第二天,我在腦海里努力冷靜復盤我提供的材料,擔心有任何差錯,也一再叮囑可能被電話調查的朋友;第三天,焦慮中度過,發現似乎也做不了什麼了。第四天,看簽證進展,refused,第五天,refused,第六天,refused……

多看一次多一次絕望,索性不再查看。根據過往經驗,使館check的平均時間在40天往上,我還要在焦慮中度過很長的時間。

作為一個悲觀主義者,最簡單的辦法是放棄希望。因此我也完全沒有為過簽後的機票、收拾行李做準備,而是在心裡做最壞的打算,免得最後拒簽空歡喜。半個月以後,我甚至連去查使館進展這件事,都不再惦記了。

到了2月底,當我快把美簽這事放下,着手別的事情的時候,有一天突然想起,就隨手去查看進展,沒想到跳出來的結果居然變成了「you are approved」。

當時的心情,幾乎就要落淚——因為太久曲折等待的時間,和太多未能道出的心酸。如此漫長的等待,準備中的無力和去國的糾結,前途的渺茫,各種考驗,在人是幾乎不能的。若不是借着上帝所賜的信心和能力,幾乎無法度過。

後續出國準備的時間,飛一般划過。因為按照DS2019的日期,不能晚於一個月,最好是在15號前後。我查看機票,反覆詢問學校,最終定了15號的機票,然後只剩下兩周的時間來準備和告別。

在兩周里,我要完成訂完票,開出國前的各種證明、成績單,同時找好美國那邊要租的房子,聯繫教會,收拾行李,郵寄我所愛的不捨得丟棄的書,以及和北京這邊教會弟兄姐妹、工作夥伴和最好的朋友、親人道別。每天忙到睡覺都來不及,時間如此緊張,以至於我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項——疫苗證明。

15號,當我帶着兩個28寸箱子,一個20寸箱子,和一個重達十來公斤的背包,獨自踏上去往首都機場的的士時,我最後一次欣賞了這所城市的繁華,心想從此它將再與我無關。沒想人都已經到了機場,居然沒能走成。

我訂的是國航航班,為了省錢,飛機要倒兩次,在新加坡停留一晚,再轉機台北飛紐約。國際航線的價格,已經比疫情前翻了番,航班有限,好不容易搶到一張打折票,我知道可能會有轉機的麻煩,誰知道更大的麻煩不在這個點上。

國航值機人員按例檢查了我的DS2019、護照等資料後,反覆打電話確認台北轉機的政策,耽誤了三十分鐘後,又詢問我有沒有打過疫苗,我解釋因為身體原因沒打,但是剛得過新冠,有免疫力。國航卻要求我出具一份社區的豁免證明。此時距離登機截止時間不到一個小時了,我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社區開出這個證明?

說起來,行前我匆匆準備了一切,甚至不忘去開無犯罪證明,卻獨獨沒注意疫苗政策,偏偏訂票頁面也沒顯著提醒。我自以為經過國內的全面放開,病毒毒性的減弱,出境已經取消疫苗要求,完全沒想到美國入境還有要求。

一個個排我後面的旅客,在我眼前順利辦完登記。我明確的知道,自己不可能登上這班飛機了。接下來的首要問題,不是退票的損失,而是如何快速開出證明,早於DS2019所要求的最後時間入境。

補打疫苗,時間是來不及了,就算是選擇一針,也要等14天以後,還得聯繫學校再更新一次DS2019時間。萬一學校耽誤,visa日期過期,就出不去了。籌謀許久,因為一張小小的疫苗證明,我一切的努力竟立刻有了泡湯的危險,能不讓人心焦到爆?

幸而,一切困難都有解決之道。我有過狂犬疫苗的過敏案例,朋友迅速幫我聯繫到一家可以出具疫苗豁免證明的機構。三天後,我順利拿到了證明,並且重新訂好了第二天的機票。

這三天,因為我已經退租了北京的房子,不得不在機場附近的酒店度過,也算是在心理上最後向這座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告別。臨行的時間裡,我還不忘預約洗牙、剪髮,畢竟到美國什麼花費都貴。

18日,我終於順利登上了國泰直飛紐約的航班。為避免再出問題,買了直飛紐約的航班,除了在香港停留2個多小時,一共21小時就到達紐約。

還記得過海關的時候,海關人員看了我的身份證後,看到我的出生地,特意確認我是否是漢族,又問了我在北京從事怎樣的媒體工作才被放行。走到登機口,我再一次向國內的友人們告別。這場漫長的出走,終於快到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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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國泰的飛機後上,全程的英文讓離開中國的感覺變得十分真切。

也是這一刻起,英語成為籠罩我日常學習、生活質量的頭等命題。在我剛落地美國的頭幾天裡,語言障礙和巨大的文化衝擊,讓我幾近崩潰。所有潤民們都需要在前幾年裡,花時間攻克這個難題,除非你完全不想融入當地社會。

第二天,我順利跨越半個地球,到達肯尼迪機場時,正是美國早上的6點鐘。入境的隊伍大部分是留學生。一位黑人工作人員只問我帶了多少現金就啪啪蓋上了入境章。出來取行李時,已經到處是美國的氣息:滿目的英文,黑人機場工作人員和各種膚色的旅客。

因為要在紐約停留一晚,在我打了第一個英語電話以聯繫酒店,發現自己完全不能聽懂的那一刻起,我終於明白,大多數老美說話極快,詞彙與國內能接觸到的大相徑庭,我大大高估了自己的語言能力。

當時看了太多小紅書里留學生對肯尼迪機場大廳黑車司機宰客,以及一個女孩獨自乘坐紐約地鐵如何危險的提醒,我初到美國還沒出機場就非常擔心治安問題,一度連踏出機場行李廳的勇氣都沒有,在行李大廳干坐了1個多小時,直到一位工作人員主動引導我去服務中心。

機場裡一位興許是印度裔的女志願者,非常熱心的為我領路,帶我一起乘airtrain到酒店免費班車換乘點,還幫我打電話詢問酒店人員詳細說明我等待上車的位置。

後來我不斷遇到人性良善的美國人。當我穿着大衣瑟瑟發抖在露天的樞紐站等車時,一位其他酒店等候接客的黑人司機老遠走下來跟我打招呼,告訴我可以躲在乘客崗亭里擋風,還幫我移動箱子。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美國人的友善程度讓我訝異。

在我住宿的酒店,機場附近所在的破舊的皇后區——很多人到紐約的第一站,接機的棕色皮膚司機小哥熱情向我介紹附近的一個不錯的公園,幾乎就想領我去。我一邊說thank you,一心想人生地不熟,還是別隨便相信陌生人。後來才知道,接送小哥幫我拿行李,帶客人參觀,甚至滿足客人周邊逛逛的需求,是他們附加服務的一種,為的是多賺小費,那時我也完全沒get到這種美國文化。

在酒店休息和倒時差一晚後,第二天我再次到肯尼迪機場換乘飛機。過完安檢向登機口走了十幾分鐘後,我突然感覺背包輕了些,像是少了什麼,開包檢查才發現自己的文件夾不見了,裡面裝了我出國訪學所有的重要文件,包括DS2019。沒有它我即便有護照,在美國也是寸步難行。

我當時心裡立時發慌了,隔着語言障礙,恐慌感更被放大了數倍。我咬着牙飛奔回去,想着哪怕沒登上飛機,也必須把重要文件找到。在安檢口,工作人員幫我詢問處理丟失物品的辦公室,答案是no。我又回到辦登機的櫃檯,卻一眼看見那個文件夾安安靜靜的躺在櫃檯一側,是我在辦理登機取護照時不小心拉下了。

找回重要文件,我懸着的心放下一大半,再一看時間,卻剩下四十來分鐘,還得重新排隊過安檢,登機口又極遠。我硬着頭皮說着「excuse me」擠進隊伍,老美們紛紛為我讓道。偏偏碰到開箱檢查,排着大長隊我只能撓心撓肺等着。好不容易看到箱子露頭,我對一個高大的黑人男工作人員說能不能先查我的,我的時間來不及了。他很nice的就直接拿出了我的箱子檢查,查完不忘祝我好運。

當我以百米衝刺速度奔向登機口,跑到再也跑不動時,離飛機起飛已經不到30分鐘。我一眼看到幾個人在排隊,趕緊大汗淋漓掏出登機牌對隊尾的人詢問。一位lady告訴我,現在是first class。我如釋重負,時間居然來得及。

飛機一起飛,我的眼淚就沒由來的流出來,太多撲面而來來不及消化的的新事物,太過遙遠的離開家人朋友隔海隔山的距離,置身於一個完全不同的自由國度里,我真的可以嗎?

落地前,飛機以大角度轉彎降落,像坐過山車。我幾次緊握住前座椅背,心忽上忽下。身邊的老美們卻個個淡定,好像習以為常。下飛機時,看到很帥的白人機長笑容燦爛向乘客打招呼,我心想估計是戰鬥機飛行員退役後拿我們練手。

不多時機場接機的教會朋友到來,我在北卡的生活也就此開啟。車行在北卡的山路間,蜿蜒起伏,綠樹環繞,是和紐約完全不一樣的花園般寧靜美麗的小城,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裡,毫不嫌棄北卡的「村」。

後來安定下來,我將租住公寓照片安定下來後,將小區里一張春暖花開的照片傳給家人,她們鼓勵我:「很好,你終於逃離開中國鋼筋水泥的生活了」。一時百感交集,恍如隔世。

猶記離開中國前,最後和好朋友告別,我倆相顧淚眼,無語凝噎。她見證我在國內的所有生活道路,也理解我未來的選擇,即便如此,兩人日後的分隔兩地,我們除了淚目,也無法再做什麼。沒人願意捨得在這個年紀拋棄自己珍惜的一切從頭再來。可是我也無法再苟且而活。

到達北卡第三天,我隨當地朋友去參加華人教會的第一次主日,自我介紹時毫無預備的哽咽流淚,跨越上萬公里,唱着同樣的敬拜詩歌,我無法不想起國內的環境。

踏入美國後,我也曾數度落淚,沒有一次是後悔的眼淚。回想這一路,為了來到這裡,我花了太長的時間,一個普通中國人潤出所經歷的各種煎熬、挫折和試煉,我都如宿命般一一經歷。回過頭來,要問值不值,我沒有答案。人生就是如此,你若尋求,必讓你得見。你若叩門,上帝必為你開門。

來美國一周後,我聽說那位走線的朋友已經在加州開始了打工的新生活。而我也很快適應了用不夠流利的英語日常交流,習慣看着校園裡身邊一張張過於燦爛陽光的老美的臉,享受這裡清新自由的空氣,也開始參加每周日當地中英文教堂的敬拜活動,這一切真的是猶如神賜。

America,一個被神祝福的國家。它並不完美,甚至問題同樣諸多,卻是真正賜予我自由,讓我能夠安心在此棲息的地方。我感謝這片土地,讓我重啟人生,從此展開一場新的旅程。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博雅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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