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轉移部分產能後的數據和事實證明,我們大大低估了龍頭企業的影響力及其背後存在的鏈式反應。
誰能想到,蘋果加快在印度擴建工廠,直接受到影響的,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河南鄭州。
是的,你沒有看錯。最近,海關總署發布了31省份一季度進出口數據,根據梳理,其中有10個省份出現了下降,其中就包括了此前的外貿大省河南。
而河南的進出口之所以出現下降,最主要原因是手機出口量大幅下滑——眾所周知,地處河南鄭州的富士康是蘋果手機的代工大戶,也是河南最大的出口企業。
從年度數據來看,2023年全年河南出口手機數量5761萬台,同比下降了14.5%。如今,這一下滑趨勢還在繼續擴大。根據鄭州海關數據,2023年一季度,河南全省出口了1688萬台手機,而2024年一季度僅有664萬台,減少了1024萬台。手機出口金額從2023年一季度的711億元,下降至2024年一季度的272億元。
即便考慮今年一季度蘋果在華銷售量大幅下跌19.1%,全球手機銷量也在下滑,但也不至於減少這麼大的幅度。這大概說明:穩坐全球手機代工第一把交椅多年的富士康,正在從河南撤走部分生產線。
全球化貿易體系從來不是割裂的,而是一個典型的蝴蝶效應式故事:一隻南美洲的蝴蝶扇動翅膀,結果引發了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如果富士康真的撤離,那麼撤離的不會僅僅是富士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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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富士康,有人認為,富士康就是一個給美國蘋果打工、創造財富的工廠,低端、低利潤、不重視工人權益,在整個產業鏈處於下游位置、角色非常被動,這樣的企業就不該來中國大陸。
「難道沒有富士康,河南人就活不下去了嗎?」曾幾何時,類似這種聲音甚囂塵上。
但過了嘴癮後,冷靜下來看,富士康對於河南乃至對於中國經濟意味着什麼,很多人可能想象不到。
2023年,富士康所在的新鄭綜保區完成進出口值達到4073億元,占鄭州進出口的比例高達74%,占河南省進出口的比例則達到50.3%。
在全國出口百強企業之中,鄭州富士康、深圳富士康、成都富士康都在前20名之內。在長達10多年時間裡,富士康持續位居中國出口企業第一名。
在「一鯨落,萬物生」的簡單腦迴路里,巨頭的離場按說應該是有利於小魚們的。但二元論的腦迴路無法理解複雜生態系統,那些在社交媒體評論區要求「XX滾出中國」的鍵盤俠們大概不會想到,他們呼着喊着要趕走的,其實是他們自己和同胞的生計和飯碗。
如今,事實證明,我們大大低估了龍頭企業的影響力及其背後存在的鏈式反應。
國產替代或許能夠在蘋果生態鏈上扮演替代者的角色,但對於經濟這一複雜系統來說,它不是一個簡單的替換遊戲,更像是一颱風險係數極高、會傷筋動骨的大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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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對比一下富士康來去之間對於河南經濟增長的貢獻,就能清晰印證相關邏輯。
2010年,郭台銘選擇在鄭州落戶富士康之後,上下游200多家配套企業也緊跟着落戶河南。隨後,還是國內人口流出大省、幾乎沒有現代產業支撐的中原腹地河南,電子產業迅速形成規模,鄭州電子信息產業總體規模增長了25倍。
到了2020年,鄭州富士康已經是全國最大的出口貿易公司,全年出口總額達到了316億美元。它以一家公司之力,貢獻了鄭州進出口總額的80%、河南省進出口總額的60%。
以鄭州航空港為例。富士康正式建成那一年,鄭州航空港的GDP只有206億,到了2021年,鄭州航空港的GDP達到1172億,增長了5倍多。在高峰時期,富士康對鄭州的GDP貢獻率高達25%。
那些年政府流行招商引資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如果能夠招到像富士康這樣的鏈主型公司,對於區域經濟發展的影響不可估量。
當然,客觀地說,富士康近年來布局印度、越南等地區,背後有很多因素在共同作用。比如大陸的生產成本上升、東南亞廉價勞動力優勢吸引等。
看看鄭州過去這些年房價的漲幅,還有即便是人口大省也出現的越來越頻繁的招工荒,這些因素都促使着富士康需要尋找到新的勞動力價格窪地。
從富士康印度工廠的表現來看,雖然有諸多的勞動力價格優勢,但生態鏈產業鏈的難以替代、熟練工種的缺失,對於iPhone的質量把控都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顯然,把工廠轉移出中國大陸,對於富士康來說也是陣痛明顯的選擇。
真正的問題來了:為什麼富士康想轉移部分產能?這個問題的真正答案,可能會決定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社會預期乃至經濟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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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可能會說,沒有富士康,我們還有歐菲光、立訊精密這一類「國產替代」。而且,對於以河南為代表的諸多省市來說,「富士康依賴症」顯然也非長久之計。
汽車工業對於底特律的影響,我們如今都看到了。因為產業結構過於單一,底特律最終在傳統汽車工業開始走下坡路時一併衰落下去。
出於產業轉型的需要,區域經濟發展必須找到更多的支柱和解決方案。
從目前來看,富士康手機製造產業鏈遷移之後留下的空隙,似乎可以由新能源汽車製造來補齊。
最新消息是,今年1月初,富士康突然投資了5億在河南建設新能源汽車零部件代工廠,甚至還表示要全包國內新能源汽車零部件的代工。不僅如此,比亞迪也在河南加大了投資規模。從很多角度來看,河南的這種轉型和騰籠換鳥是理性選擇,也是大勢所趨。
尋找替代產業是近年來全球都流行的發展邏輯。新能源汽車日益火爆,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充滿潛力的產業。問題是,新能源汽車產業是否能夠替代一切?
比如,房地產市場出現了較大波動,有人就說,沒關係,我們可以用新能源汽車補齊;如今,手機市場出現變化,希望又一次寄托在了新能源汽車身上。
但略用常識判斷,我們就應該知道:新能源汽車產業規模再大、未來再有希望,也是絕對不可能同時替代掉房地產這樣的巨額消費品和手機這樣的高頻消費品兩大產業的。
代工處於產業鏈下游,獲得的紅利少、付出的社會成本高,從最初對「世界工廠」的驕傲,到如今的詬病,也不過是近十來年的事情。
但代工被妖魔化的另一面,是作為全球尖端產品的代工工廠,在生產運轉過程中,我們不僅獲得了大量工作崗位,還有技術和創新的普及和擴散。這些好處,都是短時間內國產替代無法真正做到的。
一面是可能存在的卡脖子風險,另一面是騰籠換鳥的陣痛和關於未來的不確定性,事情正變得日益複雜。
從這個角度來說,當我們開始試圖擺脫「富士康依賴症」的時候,我們也應該做好準備應對「富士康後遺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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