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二十大即將舉行。同往屆黨代會相比,今年人們能夠感受到輿論環境有一個明顯不同,就是對中南海的謠傳特別多,包括政變謠傳。有人戲言,在過去幾年,習都不知被軟禁過多少次。而最近的政變謠傳,雖然習已現身,可很多人依然相信他已被控制。
能理解很多人由於對現狀的無可奈何,於是懷有一種期待,希望在蛛絲馬跡中看到某種不利習的變化,並將它放大。就習在這10年的所作所為,開歷史倒車,將中國帶向一個危險境地而言,他統治下的人民有理由向他表達不滿,發泄無論是基於個人還是公共情懷的憤怒,要求中共更換其領導人。這是天經地義的。
但是,如果真的相信中南海發生了政變,並想通過政變之類謠傳謠翻習近平政權或者中共,至少從當下來說,是很不現實的。許多人篤信在中國「謠言」是遙遙領先的預言,於是樂此不疲,製造或者傳播這類謠言。然而,對「謠言」到底是不是遙遙領先的預言,還是要分具體情況和情景的,不能一概籠統視之。政變之類的謠言就不適合這麼說。為什麼這些政變的謠傳事後沒有一起得到證實?原因在於,它沒有基本事實的支撐,只是看到某種跡象,於是就產生聯想,但這兩者的邏輯關係其實是建立不起來的。以最近這次政變謠傳為例,習從中亞提前回國,缺席軍改會,久不露面,這些跡象似乎顯示中南海發生政變,習被軟禁。但習不過是沒參加東道主為上合峰會領導人主辦的晚宴而已。對習來說,他首次出國,如果有些擔心在這個晚宴上感染病毒而提前回國,也不難理解。
退一步言,就算北京有事習需提前回國,也絕不是發生了政變,因為很難解釋,同行的外長王毅和外事委主任楊潔篪沒有在政變中被扣留。這不符合政變的規律。王毅旋即出席聯大會議,依然口口聲聲言稱習主席的指示,楊潔篪也到福建同俄羅斯的聯邦安全秘書會談。獨習在公共場合消失,是因為他要遵守防疫規定隔離十天。7月習從香港回來,也是隔離了兩周。海外回國需隔離,這是官方規定,清零是習強加給大眾的,你強行推行的政策當然自己先要遵守,哪怕是做表面文章,也要給民眾做個表率,否則別人就有理由不遵守。至於王毅楊潔篪沒有隔離,那是外交需要。但是習不能落人把柄,尤其在大眾都在呼籲廢除清零之時。所以隔離時間一到,他也就公開了活動。
不管政變謠傳者出於怎樣的心理動機製造或傳播此類謠言,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對中南海的看法和思維模式還停留在以前,過於從政治鬥爭的角度去看待中共高層不同的政策分歧,並放大它的激烈程度。中南海的黑箱作業模式固然讓外界猜不透「海」里發生了什麼,習也發出「偉大鬥爭」的號召,但從中共文件、官方學者的解讀,其實都讀不出偉大鬥爭指的是人事、權力和路線方面的鬥爭,而更多強調的是黨員幹部在面對複雜多變的形勢以及艱難困苦的任務,要有鬥爭的精神、意志、本領和自覺性。自習成為核心,一統中共這個「江湖」後,此類鬥爭不能說完全絕跡,但大大減少,尤其是針對習的權力和路線鬥爭,不會存在,原因很簡單,習沒有對手。
毛搞文革,一個說法是毛劉之間的權力鬥爭,毛要打倒劉。三年災荒讓毛的權威在高層嚴重受損,而當時的中央一線二線設置也使毛意識到自己有可能被架空,從這個角度看毛有理由打倒劉。問題是儘管毛的權威受損,但在毛劉力量的對比中,劉遠遠不是毛對手,所以毛公開對劉說,你有什麼了不起,我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把你打倒。劉還是同毛一樣的老資格的中共領導人。由此可見,當兩個政治對手之間的力量過於懸殊,強者一方無需採取什麼陰謀手段就可把對方打倒,只要他願意;弱者除非被逼到生死地步,也不可能對強者進行反擊,因為他明知這樣沒有勝算。事實上,在中共的政治鬥爭史上,對毛和鄧這類政治強人,他的對手並不敢真去挑戰他們的權威,更不用說把他們拉下馬取而代之。
習的權威和權力自然不能跟毛相比,但習的政治對手也沒有劉這樣的實力。問題還在於,習和他的中南海對手之間,並未到你死我活不相容地步,需要後者發動政變軟禁習。另外,習現在在制服黨內同僚方面,有一件十分有效的政治工具,這就是他在政治建設的遮掩下,在黨內建立了一套全新的政治規範,可以利用黨的機器和制度合法地迫使他們接受習的領導。這是毛不具有的,當然毛也不需要。
習這些年在政治上做了兩個動作,一是在國家推行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二是在黨內大搞政治建設。兩者都是要將習的意志變成一種規範,前者是所謂的習氏法治;後者則在黨內立規。政治建設的首要目的,是突出和加強習的政治權威和核心地位,並在黨內規矩上體現這一點。中共在2019年1月出台了《關於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的意見》,對此作出部署。後來當局在評價一個幹部的政治立場時,頻繁使用「政治站位」一詞,官員上任,是政治站位高,官員落馬,是政治站位出問題,衡量標準就看一個官員是否擁護和忠於習,嚴格遵守和執行習定下的黨內政治規矩。
其中習給黨內高層立下的一個政治規矩,就是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人大常委會、國務院、全國政協黨組成員,最高法、最高檢黨組書記,年末向習作書面述職。中共以前的領導人,包括毛,從來沒有這樣有意識地把自己和其他政治局成員拉開距離。毛在生氣時,也會叫官員寫檢討,但這完全取決毛的心情,而不是一個正式的制度安排。這個做法是習開創的先例,用一種制度化的形式把自己凌駕於其他政治局成員之上,也就是凌駕於黨中央這個集體和全黨之上,已經進行了幾年,但24位政治局成員竟奈何不得,每年都得向習匯報工作,聽取他的點評和指示。
這一招非常厲害,因為他是以黨中央的名義搞的,如果有哪個政治局委員不向他述職,問題的性質就變了,不只是對他個人權威的藐視,變成了對黨的總書記的藐視,從而也是對黨中央的藐視,換言之,是一種反黨行為。中共現在的官僚,也許有膽量反習,但絕對沒有膽量反黨,離開了黨,他什麼都不是。當年薄熙來意氣風發時,也曾有高參勸他公開豎旗反胡,但一想到這樣做會被看作反黨,就不敢。胡那時尚未在黨內立一大堆這類規矩。而習的政治建設和黨內立規,實際上正是基於胡的弱勢總書記的教訓而做的。在習掌控黨機器和合法性的情況下,中南海的高官都怕擔反黨罪名,儘管中共如今不用這個指控。
可以說,習用這一手,再加上反腐,徹底改變了中南海的遊戲規則,馴服了他的黨內同僚。習當然做不到一手遮天,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也用不着一手遮天,但假如他的意見同多數常委發生衝突而他又不願改變時,能夠想象到的情形是多數常委遷就他,而不是相反。清零政策就是現成一例。清零搞得民怨很大,百業凋敝,經濟半死不活,他不想廢除,大家就只能繼續忍着。
可惜,很多人看不到中南海遊戲規則早已改變,指望李克強們或退下來的總書記和常委去反習。對習的黨內對手和政治反對派,包括海外的反習力量來說,要反習,需要針對這種新的情況,尋找和採取更有效的反對策略,而不是一味相信此類破綻百出的低級謠言的輿論「威力」。但這是另一話題,在此不論。
(全文轉自美國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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