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文兩塊屏幕看奧運

王曉雨
2021-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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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屆東京奧運獎牌,是由回收電子設備製成。((圖片來源:Adobe Stock)

東京奧運會正逢疫情進入新冠病毒變種爆發期間,澳大利亞封城,我得以每天看轉播數個小 時。細細算起來,這次看奧運實況轉播時間超過前半生看轉播的總和。因為通訊科技的便利和兩 地空間的差異,我同時看中、英文兩塊屏幕,外加 IPAD 和手機微信里親友時時發來的短視頻。閉 幕式的當晚,我突然想到大學裡的一門比較文學課,於是就試着從比較的角度,寫下屏幕感想。

澳大利亞的奧運特色是民間化和娛樂化。澳洲有五家主要電視台,實況轉播權是七號台 Channel 7 獨家,其它電視台只是播報賽事和奪冠的新聞,奧運內容更多地表現出民間的草根特色 和大眾娛樂。

我們常見前蘇聯陣營的奧運選手接受採訪時都說感謝國家培養,得了獎牌也是國家 的榮譽,北韓的每一個運動員都說榮譽歸領袖。但澳大利亞人不會,澳大利亞人愛好體育,選手 都是業餘的體育愛好者,很多人就是玩一把的心態,自己報名參賽,經過奧委會的審查即可,沒 有拿金牌的壓力。

我們看到澳大利亞運動員成功後也拿一面國旗披上,但運動員和國家的金錢關 系不大,國家既不贊助,也不培養。中國各個參賽項目都有團隊,領隊、秘書、翻譯齊全,澳大利亞運動員一人就是一個團隊,全部自理,自 費。

女子 200 米短跑選手 RILEY DAY 是昆士蘭的超市員工,訓練期也仍然要打工 , 一天只能訓練三小時,超市見她報名去東京, 同意薪水照發以補貼她的差旅費,RILEY DAY 在決 賽中跑出無獎牌的第四名,雖然輸給三 名黑人,但她的成績樂壞了家裡人。

女子 200 米短跑選手 RILEY DAY
女子 200 米短跑選手 RILEY DAY (Photo by Ryan Pierse/Getty Images)

RILEY DAY的故事 使我想起 2000 年悉尼奧運會,當時澳大利亞外交部邀請上海新民晚報著名記者曹正文提前訪澳,我全程陪同擔任悉尼當地翻譯。

我倆採訪了澳大 利亞選手 MATT SHIRVINGTON。必須提及十分重要的一點: 當時 MATT SHIRVINGTON 被媒體戲稱為 「世界男子百米場上的最後一個白人」 。 

我們被安排到訓練場地,只給 30 分鐘時間採訪。MATT SHIRVINGTON 告訴 曹正文,他一直在女朋友父親的公司打工,三個月前公司贊助下才有能力 聘請專職教練,開始脫產訓練。我清楚地記得他笑着說外界輿論對自己一 點壓力都沒有:輸了贏了,都回公司打工。曹正文聽得一頭霧水。

結果半 決賽中,MATT SHIRVINGTON 拿了第五名。當年曹正文事後對我說: 也許, 澳大利亞政府給他一點點支持就夠了。悉尼奧運和東京奧運時間上差了 23 年 ,這 次讓我看到一個女版的 MATT SHIRVINGTON 故事,白人的澳大利亞 政府沒有「記性」 , 連一點「進步」都沒有, 23 年前 MATT SHIRVINGTON 還 有人幫他支付教練費,而 RILREY DAY 連贊助商都沒有,完全是靠一己之力, 把澳洲白人成績從半決賽打進決賽,第五名變成了第四名。

MATT SHIRVINGTON
MATT SHIRVINGTON。(Photo by Mike Hewitt/Getty Images)

東京奧運會上男子輕量級拳擊冠軍是澳 大利亞小伙子 HARRY GARSIDE,我從 來沒見過拳擊場上有他,電視台鏡頭對上他 父母,才知 道他上東京前不僅拳擊圈無名, 還是一個有執照的水管工。HARRY GARSIDE的母親對着鏡頭也沒豪言壯語,說只要兒子 高興就好,全家同 樂。有一男一女兩個奧運 選手過了六十歲,一個還拿了馬術金牌。

超 市售貨員、水管工、軟件工程師、數學老師、 甚至護士等業餘雜牌湊成一隻澳軍就出發了。

HARRY GARSIDE
HARRY GARSIDE。(Photo by Buda Mendes/Getty Images)

是沒有人才嗎?不是,實在是奧運會對澳人無論是參賽還是觀看都吸引力不夠,統計表明每天看奧 運的電視觀眾 657.6 萬人,比一場民間體育的代表,澳式橄欖球的觀賽人數 401 萬多不了多少。

兩塊屏幕看奧運帶來新感受。一個是顏色上對比強烈:一塊英文屏幕多元,各種顏色都有,各個項目、各個國家都顧及。另一塊中文的屏幕基本是紅色的。有時是對着紅色口罩,或者對着整 面紅旗,中國運動員就不停地奪冠,總是升紅旗, 放國歌時也是旗。運動員贏了愛披上國旗是無 可厚非的,但鏡頭反覆盯着紅色就多了。紅色本來搶眼,名單上有紅色,中國運動員穿衣紅色也亮眼,一個接一個鏡頭的紅旗特寫,我看不清誰是誰了。如果只看一塊屏幕的話,會錯覺東京奧運所有獎牌都歸中國了。

中文屏幕的另一個特色是聽國歌,因為中國媒體集中表現中國運動員,國歌有時一天幾遍,一遍十幾秒鐘。同一旋律反反覆覆,當我眼睛在另外一塊屏幕時,聽到這一塊屏幕的國歌,就知 道又有一塊金牌上榜。中國的電視台也許獨家包攬,缺少競爭,我想廣告是以秒為計算單位的, 紅旗國歌播幾次就好,電視台不能免費嘛。

我的另外一塊英文屏幕則大不相同,澳大利亞媒體的 奧運轉播中突出民間化和大眾化。政府對自家的奧運選手很摳門,媒體對澳洲的國家形象也不屑 一顧,他們在轉播完奪分的最後一秒後馬上就開始插播廣告,不給觀眾看升旗聽國歌,整個東奧 會,我只看到一次升澳大利亞國旗,也就兩秒鐘,幾乎就是一剎那間而已。媒體們爭着把鏡頭對 着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決賽前澳大利亞記者們預先蹲點在賽手家,和家人一起觀賽,賽後讓家人 發言幾句,整個拍攝與家庭有關與國家無關。

最娛樂搞笑的是男子 1500 米中長跑的澳大利亞選手 PETER BOL,他是蘇丹來的難民,在小組賽中 BOL 一路領先,決賽那天,家裡幾十口人一起圍觀電 視,電視記者也在其中。客廳里黑壓壓的一片,前半場時間 BOL 遙遙領先,電視裡因為大笑,黑 糊糊里只見幾十口白牙齒,最後白牙齒都沒了,因為現場上 BOL 被肯尼亞人追上,結果銅牌都沒 拿到。不過黑人親友們還是和記者在電視機前一起手舞足蹈。

水上節目拍攝難度大,但澳大利亞 電視台給予很多鏡頭,無論有無澳洲運動員在內。十米跳台第三名是澳籍華裔 MELISSA WU,澳大 利亞人在報道她的時候也多次讚揚包括全紅蟬在內的前面兩位中國姑娘,澳大利亞的屏幕也多次 出現紅旗。但是中文電視台並不關照第三名的另一個異國同胞。中文屏幕的主持人語言比較火藥 味,贏了一場乒乓球說是「橫掃德國」 ,張口就是「一劍封喉」 ,「一洗前恥」 ,「報一箭之仇」等等, 和澳大利亞轉播屏幕體現民間大家樂不同,好像同時與多國宣戰一般。

奧運和國運緊密結合是前 蘇聯集團開始的,以舉國之力和西方資本主義抗衡是那個時代的體育特徵,因為金牌可以用作粉 飾國情,所以經濟低迷、體育普及狀況不如西德的東德,金牌卻超過西德。幾百萬饑民的北韓金牌也曾經超過南韓。直到蘇聯陣營不存在了,情況才改變。

一個國家離蘇聯精神遠了,離奧運精 神就近了。我看到一名運動員因為沒得金牌而在鏡頭前痛哭說:「對不起!」,她直接地把鏡頭和投 資方看成一家了。而中文屏幕里全紅蟬她在鏡頭前的無忌童言和一跳救母,揭開了中文屏幕上國 家主義傷口上的最後一片紗布。

最後說到奧運金牌。中國媒體統計,國家花在每一塊金牌上的錢是六億人民幣。國家和省、 市、縣的三級龐大體育行政機構,工資、辦公場地、行政開銷和數目巨大的運動員數量都是天文 數目。我無法核實,不能比較,因為澳大利亞根本沒有。

東京奧運的金牌榜上中國38塊VS澳洲17塊。(銀銅牌暫且不記)。奧運委員會是不按金牌數 量排國 家名次的,各國媒體上出現的金牌排位都是各家媒體自己製作的。

我倒是有一個民間的算法供讀者可以參照: 墨爾本的賽馬在決賽前必須要磅稱體重,然後視情況加懲罰性地在馬肚上加負 重鉛塊,奧運會的舉重項目按公斤分類,如六十七公斤級和六十八公斤級,拳擊賽也分重、輕量 級別 ,各有各的單項金牌,這顯然是出於公平的原則。

人口大國如果只按金牌數量排名次,不公 平是明顯的(這也是奧委會不排金牌席次的無奈原因) 。從排次上看,澳大利亞金 牌 17 塊僅排第六位,中國是金牌大國,比澳大利亞多出 21 塊金牌。但澳大利亞這個國家總人口才二千四百萬, 不 到一個廣州市的人口,換一個公式:一個中國人口等於 58 個澳大利亞。接下去的算法可能有人不同意,但因為簡單,不妨參考: 中國要在奧運會上拿下 986 塊金牌才能說是超過澳大利亞!換 一 句話說,中國因為體量大,東京奧運金牌不僅沒有比澳大利亞多 21 塊,相反還比澳大利亞少 965 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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