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戰爭歡呼是一種病

張豐
202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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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婦女在戰爭中受傷。(圖片:ARIS MESSINIS/AFP via Getty )

發生在烏克蘭的戰爭,硝煙也仿佛同時瀰漫在中文互聯網。我有一位朋友甚至為此通宵未眠,興奮地不斷刷新着網上的消息。

2月24日,在網上傳播最廣的視頻,大概是這兩條:白天,藍天白雲下,飛機盤旋,一個個降落傘落下來,全副武裝的空降兵逐漸出現在特寫鏡頭中;晚上,近處的居民樓燈光昏暗,一道道光亮刺向夜空,背景音樂令人血脈賁張。

第一條被稱為「空降兵空降基輔」,第二條則是夜間戰鬥。但到24日晚,有媒體比對、闢謠,原來第一條視頻是2016年俄軍的演習(其實留意看會發現暗影中有些觀眾在用手機拍照),而第二條則是某一個遊戲中的場景。這就是中文互聯網上「俄烏戰爭」的一幕,畫面震撼,卻是虛假的。

它可能是演習式的「假」,也可能是遊戲中的虛構。還有一段爆炸視頻更奪人眼球,被稱為「烏克蘭大城市升起蘑菇雲」,其實是幾年前天津港爆炸的視頻——這是發生在中國的悲劇,第一個重新剪輯把它當做戰爭視頻進行傳播的傢伙,就顯得特別可惡。

正是這些「戰鬥畫面」,牽動着許多人的心。它們有一些共同點:在畫面中,沒有人員受傷,沒有流血,沒有死亡,甚至沒有人發出痛苦的呼喊。畫面是美的、富有衝擊力的,還是高科技的,但歸根結底是無關人性的痛癢的。

剪輯和包裝這些視頻的人,毫無疑問是卑鄙的。儘管「誅心論」和「動機論」並不是討論問題的好方式,但故意剪輯過去的視頻配上音樂,冒充「戰爭場面」來獲取流量的行為,應該被譴責。

而這樣的視頻能夠走紅,也證明很多人看待戰爭的方式存在問題。

在互聯網上,很多人正在為戰爭歡呼,他們正以自己的方式參與這場「大戰」。在這些人眼中,沒有戰爭的殘酷,只有「震撼畫面」和「謀略」;在他們心中,沒有「痛苦的人」,也就看不到「他人的痛苦」——這些視頻,就是為他們而準備的。

智能手機和社交媒體時代,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渠道」,看到烏克蘭正在發生的事情。但是,關於這場戰爭,社交媒體上充斥着各種假消息。在全世界範圍內,這可能都是難以避免的「傳播悖論」。人們獲得「消息」的途徑無數多,各種視頻滿天飛,而這些視頻很少交代時間地點,有的甚至是電影畫面,想要一一「核實」也非常困難。

這是當下世界的信息通病。但更致命、更可怕的疾病,就是對戰爭本身的歡呼,對強者的讚美,以及對痛哭(血和淚)的漠視。

或許是世界和平太久,國人對戰爭的記憶已經變得遙遠。尤其是年輕人,生活安定,遠離苦難,這是一種幸運。但是,這也造成許多人認知世界的盲區,他們「遠離戰爭」(世界上的零散戰爭,其實從來沒有斷絕),以至於華春瑩在記者會上說「北約還欠中國人一筆血債」,他們都難以理解——要搜索一番,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正是在這種心態下,戰爭變成一種「刺激性的體驗」,我們不難理解,為什麼他們更喜歡「強者」,因為只有站在強者的角度,從戰爭中獲得的才是「快感」和「勝利」。「慕強」的心理非常普遍,讓人們不知不覺產生了錯覺,就像身居克里姆林宮的指揮間一樣。因此,在互聯網上,俄羅斯的節節勝利要比在現實中來得更早、更徹底。戰爭第一天「2小時拿下基輔」是中文互聯網傳播最廣的一條新聞,估計連俄軍都不可能這麼樂觀。

我的大學同學群體,就沉浸在這種喜悅之中,至少開心了幾小時。其實,人們在開心之餘,可以打開新華社和央視的直播,他們在基輔市中心架了攝像機。在鏡頭中,你明明可以看到車輛井然有序,即便是左轉車輛,都沒有忘打轉向燈。

有一條視頻,一個年輕的烏克蘭爸爸正在和幾歲的女兒告別,女兒和媽媽就要登上大巴轉移,而爸爸則要奔向前線。爸爸認真為女兒戴好帽子,他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他哭了,小女孩之前一直努力控制自己,這時也開始哭起來。這是戰爭讓人心碎的一刻。然而,即便是在這條視頻下面,也有很多人在謳歌戰爭,嘲笑這對父女。

這種互聯網狂歡,讓人在語言修辭背後陷入了深深的疑問:一個「熱愛和平的民族」,為何有許多人在互聯網上對戰爭表現出狂熱和亢奮?熱愛和平的民族,反對戰爭本身應該是最基本的底線。

戰爭當然有正義和立場問題,但作為一個「旁觀者」,認識到戰爭本身的殘酷性,同情受難者和無辜的百姓,是「基本人性」。

我看到有太多普通人,下班後就成為網絡「戰略家」和「軍事家」,對國際局勢、地緣戰略都很「在行」(雖然在此之前連頓涅茨克在哪裡都不知道),仿佛站在一幅作戰地圖前,談論與代表着「世界大勢」,作出影響全局的戰略部署——卻對一個小女孩和父親的生死離別,無動於衷。他們看不到別人的痛苦,也不知道如果戰爭降臨到自己頭上,自己會是怎樣的角色。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風聲OPIN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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