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失去了時代最好的那批人

郁風男神
2022-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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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圖片

晚上突然收到張進老師離世的消息,讓我想起最後一次和他分別的場景:幾年前的一個雨夜,我送他打車回去,這場新聞課慕名來了很多人,但只有我一個學生去送他。

他叫了輛滴滴,正好聊起財新要做一個滴滴的選題,那時他已經不是財新的主編,但仍舊心系財新的每一次選題。雨下的很大,我們湊得很近,他一邊親和的說話,一邊讚嘆我對新聞的熱情。車來了,他微笑着對我說了再見。誰知這一別竟是永遠。

張進老師如今更被人熟知的身份是「渡過」創始人,一位倔強和抑鬱症抗爭並將抗抑經驗分享給大眾的鬥士,一位暢銷心理作家。今天「渡過」公號的訃告寫到,「今天萬分悲痛,渡過創始人張進老師離開了我們。渡過失去了奠定我們使命和事業的創始者、一位探索抑鬱生態療愈體系的引領者」。

我想補充的是,我們失去的,不僅是一位抗抑鬥士,一位心理知識普及者,我們還失去了一位優秀的調查記者,一位優秀的主編,我們失去的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好的那批人之一。

他的前半生屬於財經和財新,屬於那個時代最好的深度媒體,那些足以在新聞史上留下名字的報道大都有他的身影,銀廣夏事件、魯能事件、SARS報道、邵陽嬰兒報道……在汶川地震中,財經是最先做出反應派記者去震區的媒體之一,張進讓他的記者騎自行車前往已被隔絕的震中區,在滾石和瓦礫中傳出重災區的信息。

而他有限的後半生屬於渡過,也屬於病魔,抑鬱症先擊倒了他,但他頑強站了起來,並選擇直面自己的傷口,將個中經驗教訓匯集成《渡過》,這是很多人的心理學、抑鬱症啟蒙讀物。我不敢斷言它拯救了多少人,但讀完這本書,一定比你花500塊錢請心理醫生講一通人生大道理好的多。可在渡過社群越辦越好之際,病魔卻又找上了他,這一次是癌症,這一次奇蹟卻沒有再現。

在講台上的張進完全看不出是剛經歷過重度抑鬱的人,在談起新聞、談起調查報道、談起他操作的過往選題時,他瘦弱的身軀會迸發出巨大的熱情,透過他鼻樑的玻璃鏡片,也能看到他眼裡閃耀的星火,他不無驕傲的提起2003年,那件差點讓雜誌所有人失業,但他卻從未後悔過的故事:

那時他聽說北京出現了一種新型肺炎,但接到的指令是一律不得報道。他和胡舒立商議後一致決定,不管最後能不能刊登,都要去調查,去採訪,去寫稿,他和舒立也加入了採訪隊伍。最後信息匯總,得到的結論是很清晰明確的,但問題來了,要不要刊登?登出來的結果可能是整個雜誌被解散。

那天《財經》雜誌的封面,醒目印上了SARS報道的標題,那一天張進和所有同事都處在惴惴不安中,他告訴其他人,做好被解散的準備。可他沒有被視為造謠,也沒有被訓誡,因為北京突然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宣布將市長和衛生部長免職。雜誌保住了。

可不是每一次張進都能賭對,對他來說,挨罵,寫檢查已是家常便飯。說起這些時張進表現的並不以為意,他還略帶欣慰的說,「但我從來不會讓我的記者挨罵,寫檢查,稿子他們寫,責任我來扛」。

他甚至千方百計的保護手下的記者。「有位很有才華的記者叫龐皎明,因為一篇稿子得罪人,勒令我們開除他。但我們想了個辦法,讓他改個名字,繼續在雜誌上班。結果他改個名字叫上官繳名」,說到這大家不由得笑了起來。

「可惜沒多久,他另一篇報道又得罪人,結果一查,發現上官繳名就是龐皎明,這下我們也實在保不住他了」,說到這,他無奈的搖了搖頭,眼光黯淡了下來,但接着,他說起了和龐皎明合作的邵陽嬰兒報道,瞬間眼睛又恢復了神采。

那天走在雨幕中,我感覺張進老師身體仍然健銳,思維仍然敏捷,幾乎看不出病魔會纏上他的跡象。可那個時候,誰能想到之後的事呢?

之後張進逐漸淡出了新聞行業,投身於抗抑心理行業中,我也出現了心理問題,讀《渡過》不啻為一劑心理良藥。可當我們能阻止自身的下墜時,卻發現根本阻止不了時代的下墜。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命運奪走了最好的那批人,現在又奪走了張進。

我只能想到茨威格寫在《昨日世界》最後的話:「這是第一天。隨後的日子接踵而至,明亮的、昏暗的,單調的、空虛的,戰爭年代滾過來了,我不願意去說它。在我寫下這行字時,它的手正在用梆硬而血淋淋的字,書寫着它那殘忍的編年史。」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我就是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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