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可能腦門被夾了,我決定去四川玩。
一下飛機,就是撲面而來的熱浪。實在遭不住,趕緊改行程去峨眉山。入駐了一家星級酒店,卻發現空調最低只能到28°。找了前台要求換房間。路過的保潔阿姨悄悄告訴我:
別換,這已經是製冷效果最好的房間了。
熬過一宿後,去爬峨眉山,發現山上更熱。路上看到一隻狗,熱得癱在地上,不斷伸出舌頭喘氣。其實我和它一樣可憐。爬了幾步後,汗水迅速模糊了雙眼,不得不放棄登山,奔向下一個地點。
反覆斟酌後,我去了阿壩。訂酒店時,好不容易搶到一間房,發現這裡不僅熱,而且沒有空調。
藏族老闆娘說這裡往常睡覺蓋棉被。今年氣溫太高,她奮力搶奪,也只搶到10颱風扇。第二天進入景區,3500米海拔的加持,終於涼快下來,卻發現:
雪山上的雪都全部化了。
狼狽的逃回北京之後,發現全身都被高度曬傷,皮膚一碰就疼。
入暑以來,川渝地區連續遭遇極端高溫。昨天,重慶北碚氣象觀測站最高氣溫達45度。這是中國自有可靠氣象記錄以來:
首次在新疆之外出現45度高溫。
四川和重慶霸榜了8月18日中國高溫榜前十名中的九個。高溫天氣已經持續60多天,為歷史最長。
耐不住高溫的川渝人民,有的在地下車庫避暑,有的在KFC避暑,有的組團到超市蹭空調,有的甚至跑到古墓里避暑。
成都地鐵里坐滿蹭空調的市民。工作人員讓市民不要擋道,不要躺地上,還設置了納涼區:
文明納涼。
大家並不是那麼想在外面流浪。家裡的空調被限電了。
1
早上5點,四川省隆昌市李市鎮的徐達去集市賣秋梨膏了。出門前,他看了看隆昌今日最高溫度:
42°。
從早上6點開始,徐達要一直擺攤到晚上9點。沒有遮陽傘,沒有風扇。在這樣的溫度下,很少有人能堅持住。但徐達得堅持。
全家5口人的生計得靠他。父親在外務工,妻子在農村帶孩子。徐達說回家更熱,不如在外擺攤掙錢。
實在熱得受不了,他會奢侈一把買瓶汽水。這個四川漢子平時不吃早飯,午飯和晚飯,一般是泡菜、稀飯、小菜。
徐達在鎮上租的房子只有三台小風扇。晚上涼蓆都會發燙。
隆昌的鄧女士家裡也沒有空調。裝修時線路沒有設計好,載荷低,用個電磁爐都會把線燒斷。
往年,鄧阿姨覺得她們家日照時間短,前後都有樓,往年夏天吹吹風扇就過了,但今年真的不行了,家裡有82歲的老人。高溫天氣以來,有基礎病的老人就感覺身體不舒服。
因為用電負荷過高,隆昌開始施行分片區停電,連電扇都開不了。小區里幾戶人家,家裡玻璃都突然碎掉了。
8月11號那天,鄧阿姨家老人的感冒突然加重,叫了120送醫院,還是沒有能搶救回來。救護車上的護士和家屬說,今年有不少老人都被熱進了醫院。
今年川渝地區因中暑、熱射病而入院的人數,比往年要多得多。四川簡陽一天有13個人因熱射病入院。德陽、南充,也都出現多個熱射病死亡的案例。
德陽有一對70多歲的夫妻因熱射病入院,妻子已經不幸去世,丈夫還在ICU里搶救中。
入夏以來,隆昌的大街上,看不到行人。因為限電,很多道路紅綠燈都停了。夜色里,有時能看到三三兩兩用手電照明穿行熱浪中的人。
出來買東西的人就更少了。對於街上擺攤的徐達們來說,這是比烈日更頭疼的事。
2
川渝的很多年輕人,是第一次經歷大停電。年輕的打工人們,終於找到了上班的意義:
蹭空調。
這幾天,四川各地陸續限電,先是工廠,後來是博物館圖書館,後來大型商場也停止了扶手電梯和照明。辦公樓不得開空調,或限制空調的製冷溫度。一些單位開始施行在家辦公。
在天府三街上班的李墨,已經被限電好幾天了,連燈都不開,辦公室很像特工基地,鍵盤聲噼里啪啦地響,每個人都臉上都閃着詭異的光。
而更大的考驗,是那些室外工作的人。
樂山線區間的線路工人,每天都要在烈日下步行一小時,在鐵軌上巡查,測量軌溫。每小時不間斷輪換。
按安全要求,氣溫超過35°時,鐵路工人就需要進行巡查測溫。
這些線路工們要佩戴安全帽,着長褲,穿勞保鞋,戴手套,還要穿上反光背心。一套武裝下來走完全程,汗水能擠出半個臉盆。
烈日下,鐵軌的溫度五六十度,摸着都燙手。一位負責人告訴我,他們巡查必須兩人同行,以確保有一人中暑時:
同伴能把他從軌道上拉出來。
做消防工程包工頭的李工,依然要和工人們在樓頂施工。不少工人中暑,但沒有辦法。手下有個工人,有的父母雙雙患有癌症,一天200多的收入,對他來說極其寶貴。
隊伍里年齡有幾個60歲以上的工人。按規定,這些老人不允許出現在工地上,何況是這樣的天氣。但李工還是收留他們,儘量安排一些室內的活。
3
往年的伏天,正是長江流域水電高效產出的時期。
因為河流落差大,川渝地區一直是中國水利發電的主力。去年四川一省的水力發電,接近全國水力發電的三成。因為電力富餘多,四川每年三分之一的電力會向外輸送。
但今年入夏以來,本是豐水期的四川上游卻水流偏枯。到了重慶市內,66條河流斷流,25座水庫乾涸。
重慶巴南龍洲長江水位大降,江中600年前的摩崖石刻造像,浮出了水面。
嘉陵江快被燒乾了。有人騎摩托車穿越嘉陵江,有人徒步穿越嘉陵江了,當地甚至動用消防車幫着種植戶澆灌果樹。
不少四川主力水電廠已見底。川渝地區水電發電能力下降了5成。已經這麼困難了,但向外輸送的電力,依舊沒有停:
這有點當年出川抗日的悲壯了。
電力不足,川渝兩地發通知要求工業企業停工,為民用電力讓路。統計說今夏四川用電量將超過往常的25%。
最慘的是剛剛復工復產的企業,現在又被拉了電閘。
四川境內有超過50家半導體企業,去年產值超過14000億。現在京東方、振芯科技都受到了影響。
京東方在成都和綿陽有四條半導體生產線,公告說在積極想辦法;面板大廠惠科說正在和綿陽政府積極溝通;連富士康都已全部放假,只留20%安保電力。
四川也是光伏產業大省。因為用電緊張,四川提高了電費,導致工業硅生產成本提高:
成本上漲了幾百塊錢一噸。
寧德時代在宜賓的鋰電池生產基地也停了。別說鋰電池了,磷酸鋰的供給都受到了影響。
磷酸鋰價格飆漲。四川有6家上市企業都聲稱磷酸鋰受到影響。有券商分析,此次斷電可能造成整個8月磷酸鋰供給減少2380噸。
停電帶來的影響也波及到了下游。上海經信委給四川經信廳發函,請求給上游汽車零部件供應商提供支持和傾斜,以確保特斯拉和上汽集團生產不受影響。
這封函件引起了四川人民的不滿。於是第二天,陝西工信廳給重慶請求協調比亞迪供應商用電保障的函上,加上了一行字:
在保障民生的前提下,優先協調相關配套企業。
都說新能源車是未來。這兩天,特斯拉、蔚來等都發了公告,川渝地區很多充電站關閉。
四川理塘的一位車主在充電樁充電時,慢充一個小時,充電口直接熱化了。
4
美團外賣上,成都一些藥店這個月光藿香正氣液,就賣出去了四五千盒。
重慶266個人工增雨作業點,107門高炮全部進入臨戰狀態。但這幾天天上連雲都沒有,沒法人工增雨。
有人建議,是時候讓峨眉山和青城山僧人道長發功了。可菩薩也自身難保,樂山大佛的水位相比往年同期下降了10米:
那可是佛祖的洗腳水。
離開成都回北京的前一天,我坐了一次地鐵。全城限電的萬億GDP城市,地鐵站黑得恍如末世。那個場景,在很多日韓災難片裡看過,比如電影《生存家族》。
《生存家族》裡,東京遭遇大停電,現代文明突然就土崩瓦解,人們只能逃離東京,逃往下鄉。電影的最後,經過兩年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後,電來了,城市恢復了生機。主人公一家人坐上回到城市的蒸汽列車,背景音樂也響了起來,是那首:
Hard Times Come Again No More《艱難的日子不會再來》
聽這首歌的時候,我還在嘲笑小資產階級的軟弱性。但這幾年,越來越覺得,面對現實,有些手足無措。
微博上,成都年輕人們還很會苦中作樂,他們正排隊去蕭敬騰微博留言,希望他來成都開演唱會;或者來成都氣象局考編。
上海經信委給四川經信廳的函件在網上流傳後,成都的年輕人又開始罵上海的自私,在罵特斯拉。新能源、芯片、產業鏈這些大詞,都比不上吹空調重要。
回到北京以後,每次開空調我都要猶豫下,如果能忍受,就乾脆不開了。即便開,也設置在26度。
生活里的習以為常,其實往往都不堪一擊。
高溫會過去,嘉陵江的水也會回來,往後也許會面對更多類似的時刻。《活着》裡早說了,人世間走一遭,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着,去完成該完成的是,就是圓滿。以前追逐精彩,現在更看重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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