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憤怒、叫好,到「祖國的味道」 中國政治宣傳似陷兩難

中國的公眾輿論隨着中共對台施壓的強度而高低起伏，從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佩洛西成功抵台的失望憤怒，到發動環台軍演的拍手叫好，但就在軍演即將把中國民族主義推升到極端之際，中共近來又用「祖國的味道」試圖安撫國內民眾不用急着現在武統，並籠絡台灣民心。分析人士說，中國的政治宣傳似乎陷入兩難，中共不斷用民族主義的鴉片去麻痹老百姓，而且口味越來越重，比較令人擔心的是，在極端民族主義的催化下，中共可能會寧願冒着共產黨垮台的風險，也要走鋼索去攻打台灣。

紐約時報中文網8月8日報道，中國軍演不僅是為了恐嚇台灣和美國，也是為了安撫其內部情緒，因為在佩洛西訪台前，中國官方曾大力宣傳，如果佩洛西訪台將造成「嚴重後果」，有些人甚至預測中國會采軍事行動阻止其座機降落。

但最後佩洛西還是成功訪台了，中國公眾輿論充斥着怒氣，認為官方並未有效阻止這件事情發生，民族主義狂熱變成了「恥辱感」。有人激動的自打耳光，有人到廈門市政府門口丟雞蛋，直到圍台軍演消息發布後，批評政府的輿論氛圍開始有了一些緩和，不少人轉而叫好官方所採取的行動。

軍演的消息很快在中國社群媒體上掀起熱烈討論。由中國官媒人民日報在微博發起的「#完全有決心有辦法有能力維護國家統一#」標籤，至8月11日上午的瀏覽次數達8億次；人民日報海外版旗下賬號「俠客島」發起的「#即便台海爆發衝突美國也沒勝算#」達4.5億次；由中國央視新聞發起、聲稱打台灣牌必敗的「＃且看秋後螞蚱還能蹦躂幾天＃」，也有9636.9萬次的瀏覽量。

不過，也並非所有人都買賬用「軍演」換取「佩洛西訪台」。「央視軍事」微博在轉發軍演消息後，也有大批網友留言批評「要嘛就打，要嘛閉嘴」、「馬後炮，有用嗎？」、「能學學大毛嗎？說打就打」、「打空氣有用呀？洗洗睡吧」。

吹牛吹過頭

台灣東海大學政治系教授邱師儀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在佩洛西訪台後，很多中國民眾其實對於中共的反應「只有軍演」感到非常不滿，這是因為習近平一開始就把牛吹太大了，才會讓自己陷入政治宣傳的兩難。

他說：「習近平把整個牛吹大的一個結果，不只是他做什麼，他的民眾都不會滿意之外，事實上，他也會因為這樣子，就是說他的動作不夠大，讓黨內其他想鬥爭他的人有藉口來鬥爭他。」

邱師儀說，中共用民族主義的麻藥如鴉片般地去麻痹中國的老百姓，口味只會越吃越重，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比較擔心的是，習近平可能寧願冒着共產黨貿然打台灣可能會垮台的風險，也還是要去做很多走鋼索的行動，這也顯示其實習近平內部的壓力相當大。

民族主義雙面刃

分析人士說，民族主義就像一把雙面刃，當公眾的期待落空可能會損害政府的公信力，且這股狂熱也有可能會反過來變成對政府的批評與反叛。

美國紐約城市大學政治學教授夏明對美國之音說，中國政治宣傳的兩難就是所謂的「塔西佗陷阱」，意旨一個公權力如果喪失公信力，那麼無論如何發言或處事，社會均會給予負面評價。這可以從即使中共建立了網絡防火牆與進行大數據監控和關鍵字屏蔽下，還是有很多牆內的人民對政府的話不買賬，而用黑色幽默的方式來反叛、解構中共官方的言語體系中看出端倪。

夏明說：「整個中國的媒體或者電視新聞就喜歡做那些正能量的報道，中國怎麼了不起、中國崛起了，那麼這些東西當你做多了以後，給老百姓形成一種打雞血的效應，或者就像喝糖喝多了的sugar baby（糖寶寶）一樣，他就變得極度興奮，但是並沒有營養給他奠定身體的體質。」

台灣大學政治系教授左正東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中國軍演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是一個超過事前預期的意外，存在兩種不同的故事與說法。一種是官方先前把調子拉得太高，所以之後不得不升高層次到軍事演習；另一種說法是軍演很可能是中共早就規劃好的，雖然它不希望佩洛西來台，但是面對她可能來台而且中國也阻止不了的情況下，中共可以運用軍演凝聚中國民心跟移轉佩洛西訪台政府作為不力與人民失望的情緒。

左正東說：「如果你用這個說法去看的話，就不會認為說他一開始調子拉那麼高是一個意外，那可能就是在他的規劃當中。」

互利共生關係

分析人士說，換句話說，中共的政治宣傳主導着中國公眾輿論的方向，一但發現苗頭不對，官方也會帶頭為局勢降溫。中共在駕馭民族主義上還是具有相當的能力，民族主義跟共產黨維持着一種互利共生的關係。

中共軍演期間，人民日報在微博發布的「＃解放軍抵近台灣海岸線照片＃」瀏覽數，至8月11日上午高達到19.7億次。然而，就在喊打喊殺的極端民族主義看似即將掀起另一波高潮之際，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推特上關於「祖國的味道」的推文，又讓激昂的民族主義緩和了下來。

祖國味道的爭論

8月5日，微博「#地圖可顯示台灣省每個街道#」的話題衝上了熱搜，大批網友開始在百度地圖上「探秘」，發現台灣有很多以中國城市命名的街道，比如重慶北路、中山北路、南京東路、成都路等。有網友留言：「這些路，每條都是回家的路。」此外，「山西刀削麵」還一度因為搜索量過多，導致地圖故障，百度公告道歉也順便宣傳大家也可以去搜尋其他如過橋米線、山東水餃等美食。

華春瑩隨後在推特發文稱：「台北市共有山東餃子館38家、山西麵館67家，味覺不會騙人，台灣一直都是中國的一部分，失散多年孩子終將回家。」

不過，華春瑩這樣的說法立即引發邏輯不通的批評，就連美國國務院前發言人奧特加斯（Morgan Ortagus）也用相同的論述揶揄道：「中國有超過8500家肯德基，口味最誠實。中國一直都是肯塔基州的一部分，失散多年的孩子終將回家。」

分析人士說，這顯示了中國的政治宣傳不僅是對內陷入了兩難，對外所收到的成效也有限。

邱師儀表示，中國老百姓長期在中共的洗腦教化下，希望有朝一日能武統台灣，但當中共的牛吹大了以後，卻發現鎖台軍演對台灣的影響不如預期，台灣的股市沒有大幅下跌，也沒有出現大批的逃難潮或是囤搶糧食的現象，美國在台協會（AIT）的外交官與其在台的親朋好友們也都不動如山，所以中國可能會覺得，「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吧。」

安撫戰狼？

邱師儀說：「這個基本上來講，我覺得也可以去安撫戰狼的情緒，因為這些小粉紅們，他們其實在崩潰的過程當中也是需要一些接濟的方式，讓他們體會到說，其實我們兩岸還是一家人，我們也不是說現在就急於要武統台灣。對台灣人來講，當然這是笑話一場。」

左正東表示，中國長期運用軟性詞彙在兩岸間尋找一些共同點，不管是在兩岸青年的工作上，或是對特定族群的喊話上都可以看到，可以說是一種「中國式的詼諧」。在兩岸情勢高度緊繃的情況下，中共的宣傳詞彙也要「跨界」，透過軟性訴求讓雙方對峙的氣氛能獲得一些緩和。

左正東認為，兩岸人民如果都能從生活周遭中去關注彼此的共同點或是不同點，這對兩岸關係來講，可能是一個還不錯的潤滑劑。

邱師儀則認為，任何明理的台灣人都不會去否認中華文化深厚的底蘊，台灣也有很多人喜歡泡茶、寫書法，或者有些人覺得中國是他的根。但真正的問題不在於根，而在於習近平以社會主義之名，行法西斯極右派之實。他希望中國不要放錯重點，重點是中國的戰狼們沒有了解到中國真正強大的方式，並不是共產黨現在所主張的這一條路，而是必須要回到文明的道路，把中國建設成一個民主的中國，這樣才有可能讓台灣進一步去跟中國協商兩岸之間的相處之道。

家長制的威權心態

夏明說，中共官方言語的邏輯離不開千年家長制的威權心態，總把台灣視為失散在外的遊子、兒女，所以父母（中共）可以管子女，偶爾打罵也是應該的，這也是為什麼中國外交部長王毅日前會說出：「如果孫中山先生地下有靈，他也會指着蔡英文的鼻子，說她是不肖子孫」這樣的話，其背後都是一種父權家長制的邏輯思維。

夏明說，中國到現在還用這種落後的封建思想去規範看重平等關係的現代公民，當然不會讓台灣人感覺到家庭的溫暖，只會讓台灣人覺得很可怕，更不敢與之親近。所以，如果中國還想用「失散多年的孩子終將回家」這樣的言語體系來攏絡台灣民心，曝露出來的是中國的外交系統和宣傳系統現代化的水平還有待進步與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