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東方轉型之後,突然火了。從教書育人到直播帶貨,中間不忘一些本色的出演,讓大家都感慨萬千,願意為了這份情懷買單。有朋友和我討論這個,雖然我是一個從來不看直播帶貨的大叔,但我絕對讚賞。只是,更多感到的是心酸和無奈。
讀書人轉型商賈這件事,並不新鮮。在孔子門下的弟子中,直播帶貨能力最強的是端木賜(也就是子貢)。他不僅思辨、口才出眾,在政壇和外交領域建樹頗多;而且很有商業頭腦,在曹國、魯國之間帶貨,風生水起成為巨富。孔子雖然一心布道,但是也十分欣賞端木賜,誇他是「瑚璉之器」,評價很高。而且孔子自己也認為,只要是取之有道,君子求財很有必要,「富而有禮」才是王道。
但我們都知道,孔子一生最為欣賞的弟子,卻是窮得叮噹響「一簞食一瓢飲」的顏回。孔子將其視為自己衣缽的傳人,公開說「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一個認為君子也應該追求財富的老師,一個高度肯定自己學生經商致富的傳道者,又為什麼把安貧樂道的弟子看得最為重要?這矛盾嗎?
這其實不矛盾,恰恰可以看出,孔子心中,讀書人的世俗追求和終極使命是不同的。為了生活,追求利益是應該的;但這種事情誰都可以干,唯有讀書人,應該干世人不能幹或者不願乾的,把自己的目標放得更高更遠。這是他喜歡端木賜,但更推崇顏回的根本原因。如果孔子也能直播帶貨,我相信他也是願意乾的,但是最後的結局可能和羅永浩差不多,賺了錢還了債就會轉身又去追求自己的「道」——因為那才是他為自己的人生定下的終極目標。
新東方的老師們都走向直播間,這對於新東方或者老師們自己,當然是無可厚非的事,餓死了什麼都是白搭,好好的活下去才有談論未來的資格。但是這卻在某種程度上讓我們看到這個時代的巨大悲哀。當一個國家只有一個行業,還是一個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行業持續火爆,各行各業的才俊包括教書育人的老師都要擠進去謀食的時候,這能算好事嗎?
直播帶貨能夠帶出一個蘋果、谷歌或者特斯拉嗎?即便矢志不渝的夾雜一點教書育人的情懷,能夠帶出一批社會棟樑或者諾貝爾獎嗎?
我更希望老師們站在講台上,堂堂正正的教授我們英語,而不是欲言又止的市場叫賣。馬斯克如果活在中國,當然也可以憑藉巨大的人氣帶貨,甚至也可以順便給我們講講火星夢或者火箭回收,但可以肯定,他去研究星鏈或者龍飛船,對於本人甚至人類的意義遠大於此。
我相信在新東方老師的眼淚之中,也肯定包含這樣的感慨。即便教書育人可能不能為他們帶來直播帶貨這樣的收益和名氣,但是那才是一個老師真正的使命。這個國家,前赴後繼、層出不窮的網紅從來不缺,今日火爆全網明日銷聲匿跡的也屢見不鮮,始終有人願意幹這個理所當然,但是大家都要爭着幹這個、而且只能幹這個就很不正常。用國人特別熟悉的一句話來說就是,造導彈的爭着去賣茶葉蛋,行業雖無高下之分,但是行為本身卻凸顯一個社會的深層病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各種各樣的直播開始充斥國人的思辨空間。書可以不讀,直播卻不能不看。直播這個行當何以在今天成為中國人的精神寄託和日常必須,恐怕三言兩語很難說清。但它清晰的帶着某些社會的病態痕跡是毋庸置疑的。追求娛樂化是一個正常社會的表徵之一,但是全民追求娛樂化,還是極為單一膚淺的娛樂化,這就是問題。
新東方這樣的教育機構的轉型,很多人都在叫好。其實前景恐怕也並不是那麼樂觀。畢竟在十幾天前,直播一哥就莫名其妙的翻了車,至今都沒有消息。在一個充滿暗礁的大環境中,所有的商業模式都具有高風險的特徵,越簡單越沒有技術含量的越危險。因為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何時何地一句漫不經心的話語,一個習慣性的舉動,就可能導致觸礁沉沒。
賣東西誰都能賣,但是傳道受業,卻不是誰都能幹。一個立身於教育的機構的價值,如果轉投於直播帶貨,那麼她的命運,也和其他的帶貨機構一樣,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這是大環境決定的。正如讀者諸君看我的文章,風花雪月當然我也能寫,而且也不會寫得太差,但是如果淪落到了那一步,恐怕對於讀者和我,都是末路。
當然,我絕不是唱衰新東方。相反,在斷臂求生的時候,有所取捨是無可厚非的。而且個中的苦衷和不可抗拒的原因,我們都懂。但我還是希望,我們不應該把這種無奈之舉,視為一個正常社會的應有之義或者必由之路。老師們站在屬於自己的講台,遠比站在直播間更具有長遠的價值和意義。人類歷史上還沒有哪個國家和民族,單純依靠銷售模式就能崛起或者屹立於世界的。從來沒有。
孔子如果也帶貨,我並不失望;但如果孔子只能帶貨,那麼不管是孔子的眼淚還是我們的眼淚,都是白流。
(全文轉自作者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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