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女婿見老丈人時都理應恭恭敬敬,恪守禮節;如果老丈人是皇帝,那女婿就更要謹言慎行了。但從另一方面講,作為長輩兼國君也應該高標準要求自己,有時胡言亂語或舉止失禮很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兩千多年前的西漢初年就曾發生過一起由老丈人言行無禮引發的驚心動魄的刺殺未遂事件。該起事件的主角分別是大名鼎鼎的漢朝開國皇帝——漢高祖劉邦,以及歷史上頗具爭議的壯士貫高。
這起刺殺未遂事件要從劉邦遭遇白登之圍說起。漢高帝七年(公元前200年),劉邦親率三十二萬大軍討伐匈奴,到達平城(今山西大同附近)的時候,那有一座山名叫白登山,匈奴的冒頓單于帶領40萬騎兵把劉邦包圍在此山,可謂圍得水泄不通,漢軍經過幾次激烈戰鬥也沒能突圍出去。後來在陳平的建議和閼氏的幫助下,劉邦總算逃出白登之圍。
對劉邦而言,白登之圍相當於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而且是奇恥大辱,脫困後心情自然不好,滿腹怨氣。劉邦回長安的路上途徑趙國,當時的趙王張敖是他的女婿。貴為皇帝的老丈人來自己家做客,當然要盛情款待,事實上張敖確實認真行女婿之禮,表現得非常謙卑。
但劉邦的態度大不一樣,本來就一肚子怨氣,加之本性難移,不僅罵人發泄,而且擺出了箕踞的坐姿,即坐的時候兩腿是張開的,極不禮貌。面對老丈人如此傲慢無禮的言行舉止,張敖依然保持謙遜,恪守君臣之禮,畢竟劉邦既是長輩,亦是天子。
雖然趙王能忍,但他的屬下表示不能忍!當時以趙國的國相貫高和老門客為首的一批臣子對劉邦的言行非常不滿,同時也吐槽趙王張敖太懦弱,說「吾王孱王也!」他們不光私底下吐槽,還勸趙王張敖行不忠之事。據《史記》記載,他們是這麼勸的:「夫天下豪傑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意思是,「當初天下各地豪傑紛紛崛起,有本事的人先立為王。如今您侍奉陛下如此恭敬,而陛下對您卻如此無禮!請您准許我們為您把他殺掉!」
聽完下屬這番激憤之言後,趙王張敖什麼反應呢?張敖果真是個守規矩的好女婿、好臣子,他當即咬破手指,流著血駁斥說:「你們怎麼能說這種話!我爹曾經亡了國,是因為陛下的聖恩我們才能夠復國,陛下的恩德澤及子孫,我們的一絲一毫都是陛下給我們的!希望你們不要再說這種話!」這裡要提及一段背景故事:張敖的父親叫張耳,項羽曾把趙地北部分給張耳,並立張耳為常山王,但在陳餘反對之下,張耳失去了王位,後來劉邦又封張耳為趙王,等於說劉邦對張家有復國之恩。張敖對此恩情一直牢記於心,不單單是忠君和孝敬岳父的原因。
那麼,貫高等人被老闆張敖訓斥一頓後就此打住了嗎?他們一看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吧。貫高等十幾個人聚在一起商量:「確實是我們錯了。咱們的王有仁者之風,他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殿下他有他忍辱的原則,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原則呀!我們的原則就是不能讓殿下受侮辱。如果刺殺劉邦成功,雪恥的成果就歸殿下所有;如果刺殺失敗,我們就自己承擔全部罪責!」於是,漢初一場驚心動魄的政治風波自此開始。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貫高等著等著,終於等來了機會。劉邦後來路過趙國的柏人縣,貫高得知消息後便派人埋伏在廁所里,打算趁劉邦上廁所的時候行刺。或許老天看劉邦命不該絕,特意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暗示。劉邦原本計劃在柏人縣留宿,但在第六感的作用下突然感到心動不安,於是就問這縣叫什麼名字,沒想到這一問竟然救了自己一命。他一聽這地方叫「柏人」,馬上就聯想到了「迫人」,覺得這縣名不吉利,因此立刻離開了柏人縣。貫高的行刺計劃就這樣泡湯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公元前198年,貫高的仇人向劉邦告密,劉邦聽後非常憤怒,馬上想到貫高此謀必有上級指使,便下令把張敖和貫高同時逮捕。當時趙國一些大臣想立刻自盡,貫高卻大聲呵道:「如果我們都自殺了,誰為我王洗清冤名?!」因為劉邦堅信張敖是幕後主使,所以貫高遭到嚴刑逼供。貫高是條硬漢,始終咬牙堅稱此陰謀與張敖無關。
劉邦以為貫高寧死不屈,同時敬佩他是個壯士,便想,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於是派貫高的同鄉去套話。貫高對老鄉說:「只要是個人都有感情,誰不愛自己的父母妻小呢?如今我因此事被判滅族,難道我會用全族的性命去換趙王一命嗎?是因為趙王確實沒有謀反啊。」劉邦聽說後才相信趙王張敖是被冤枉的,貫高只是實話實說。死罪雖免,但張敖畢竟對屬下管理不力,被褫奪了趙王封號。
儘管貫高之舉無疑死罪,但劉邦很欣賞貫高的精神,因此赦免了他。然而,貫高接下來的言行不僅出乎眾人意料,亦名垂青史,令後人感嘆千年。
《史記》記載了貫高生前最後一席話:「所以不死一身無餘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殺之名,何面目復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意思是,「我之所以不死,遍體鱗傷,就是為了給我王洗冤。如今我王已被釋放,我的責任和使命也完成了,現在死也沒有遺憾了。作為臣子有弒君的罪名,有何顏面再侍奉皇上?!縱然皇上不殺我,我內心就不愧疚嗎?」說罷,貫高斷頸自盡,留下一段悲壯的歷史。
當世及後世對此評價褒貶不一,可謂頗有爭議。劉邦稱讚貫高忠義;而東漢史學家荀悅專門寫過一段「貫高張敖論」,說「貫高首為亂謀,殺主之賊;雖能證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贖公罪。《春秋》之義,大居正,罪無赦。」他認為,貫高雖然講信義,在受刑時依然敢於證明趙王的清白,但這種「小亮」不足以掩蓋大逆不道的弒君之謀。
但站在一定高度來看,這起弒君未遂的政壇風波最早的問題起源於劉邦未能約束言行,自己給自己種下了禍因。那時的人把受辱看得很重,主上受辱更為嚴重,《國語》說「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假使沒有貫高等人採取激進做法,即使劉邦位居萬人之上,這般不守君禮、侮辱諸侯,也遲早會失去臣心,招致禍害。古代其實對天子的要求非常高,現代人說封建君主可以為所欲為只是非常片面的觀點。劉邦文化修養不高,雖善於納諫用人,但其修養缺陷貫穿其整個政治生涯,不能慎言,容易講出雷人的話,例如「功狗功人」論,雖然一語中的但太刻薄。在慎言方面他就不如他兒子漢文帝。
司馬光在《資治通鑑》裡對此事評論得既客觀又精闢:「高祖驕以失臣,貫高狠以亡君。使貫高謀逆者,高祖之過也;使張敖亡國者,貫高之罪也。」劉邦把怨氣發泄到無辜的趙王身上,無意中刺激貫高犯罪;貫高雖自稱為趙王盡忠,其實是幫倒忙拉趙王下水。
筆者認為,貫高僅知小義而不知大局,有小勇而缺大智,小不忍而亂大謀。引用蘇軾《留侯論》裡的一段話:「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貫高有敢做敢當之勇,但意氣用事,無深謀遠慮與大局意識,沒考慮到所謂的盡忠雪恥只會讓趙王置於不義,說不好聽點便是愚忠;也沒考慮到但凡皇帝有點政治敏感度都會懷疑是異姓諸侯謀反;也沒考慮到私人恩怨升級後可能出現的蝴蝶效應,而在漢初百廢待興的時期,君臣百姓最需要的是穩定無亂,少惹事生非。
《周易》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過去聖賢君子的處世態度往往是非常謹慎的。劉邦和貫高在此事件中的言行失當,也給歷史留下了要慎言慎行的深刻教訓。至少對於現在的日常生活,再到親友家做客時是要約束好自己的言談舉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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