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定地震了,6.8級。至今造成88 人死亡、30人失聯。
在距蘆山7.0地震發生9年、5.12汶川8.0級大地震14年後,我的家鄉四川,再次傷痕累累。
地震發生幾個小時後,震央甘孜州的官府發布禁令稱,因為防疫的原因,禁止民間志願者前往災區;72小時後,官媒發出了籌備多時的特稿,描繪了官方救災人員的豐功偉績,大意是,在懸崖和滑坡落石危險中,堅持救援。俗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汶川地震後斗轉星移14載,依然是喪事喜辦,套路沒變。而我們的悲傷排山倒海,卻無處安放。
14年前,我正在重災區一線,親眼目睹了這場人間悲喜劇:
在屍骨累累的綿竹縣紅白鎮小學,我聽見的是遇難孩子父母的徹夜的哀哭,漸至嘶啞,最後無聲。與之相伴的,是那些在廢墟中亂竄的失去主人的野狗,它們在苦苦地尋找永不再回來的主人,這些喪家之犬徹夜發出像狼一樣的哀嚎。
另一方面,當聽說高級領導要來,那些原本正在廢墟中搜尋的軍隊,立即早早地列隊在公路邊數小時,準備著以山呼海嘯般的口號夾道歡迎。
那一年,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溫家寶,在北川中學的臨時授課點寫下四個字:多難興邦。
但我知道,個體的多難,僅僅是下一次災難的開始,從來無以興邦。
那時候,一家南方的報社被勒令召回記者,只是因為他們記錄了死者親人的悲傷。記者在被迫離開的時候,發表文章《在時間的長河裡》以示抗議。
從5月的淚流成河,到6、7月的感動中國,再到決戰紅八月,屍山血海背後的悲傷,被輕輕翻過。至於悲傷的失獨家長、孤苦無依的老人、失去父母的孤兒,從此不再是黨國宏大敘事的主題。任何試圖深度觸及這個話題的人,都會被牢獄加身,如四川作家譚作人等。
那些14年前汶川震區的孩子們,現在已經成年,他們甚至無法知道譚作人的故事。在時間的長河裡,他們,以及我們的悲傷仍在流淌,抑鬱成疾,但無可訴說。
這一切,在9年前的蘆山地震時重演。
災難發生5個小時後,當我孤身一人翻山越嶺進入震中的時候,所謂官方和軍方的救災隊伍,正被堵在鄉道上寸步難行,旌旗招展。
震天的口號,旌旗招展,從北川,到汶川,概莫例外。但我知道,真正的救災,是不需要旌旗的。
如果說那一次他們有甚麼變化,就是閉口不談孩子們的傷亡,就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儘管,我親眼目睹了名叫武傑的16歲少年的葬禮。他在睡夢中死於鄰居倒塌的山牆。葬禮之後,他那一直強忍悲傷的父親躲在廢墟里突然嚎啕大哭。
從汶川到蘆山,再到瀘定,14年三震,其中還有頻發的魯甸、川南地震。但所有關於救災的故事都如出一轍:徒步突進震中、徒步翻越懸崖、徒步運送傷患、救災部隊渾水煮泡麵……
但不要指責那些中國的一線記者們,喪事喜辦——這是黨國宣傳的邏輯,也是從業者消極抵抗的方式。正如一個前同事所說,我們無力反抗,但可以一本正經的惡搞。
事實上無論是汶川、蘆山,還是瀘定地震,都有人禍的痕跡。川西地震,幾乎都涉及水電,川南地震,基本和葉岩油開採有關。但無論是汶川地震中的紫坪鋪水庫、瀘定地震中的大渡河水電站、川南的葉岩油,都已經成為絕對的敏感詞。
14年前,我們還可以公開調侃溫家寶先生的「多難興邦」。而如今,在中國,連這種調侃都已成為不可能。
黨國語境下,汶川大地震中的民間互助和感動已消失殆盡,集體主義正在回潮,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只剩下了我們的苦難和他們的表演。至於個體的權利,更是無足掛齒。這讓人不寒而慄。
瀘定地震之後,那些民間的義和團們,以抗疫的名義,對不戴口罩的鄰居拳打腳踢;社區保安,就可以鎖住人們的逃生之路。美其名曰:為了大家的利益,而圍觀者,卻一片歡呼。
老舍說過,「我想寫一出最悲的悲劇,裡面充滿著無恥的笑聲。」是的!我明白他的絕望。14年來,從汶川到瀘定,在黨國邏輯下,我們的悲傷,永遠無處安放。
(全文轉自自由亞洲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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